河北博物院 | “平山三器”的铭文：中山错国王的高调吹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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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文物1：战国中山王铁足铜鼎



本集文物2：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座



河北博物院里最出名的，是前后两座“中山王墓”里发掘出来的一大批珍贵的战汉文物。这两座中山王墓，一座是河北平山县的战国中山王墓，一座是大名鼎鼎的满城汉墓——也就是西汉的中山靖王刘胜和他妻子窦绾的墓。这两座大宝藏里发掘出的大量著名文物，今天都集中在河北博物院。正好，近期国博刚刚和河北博物院合作，举办了一场满城汉墓出土文物展，包括大家已经耳熟能详的“刘胜金缕玉衣”、“铜朱雀衔环杯”、“错金铜博山炉”等等，都能在国博看到。在北京的朋友，不妨去看看。

不过，大家想看这些举世无双的宝物，最佳选择，还是去河北博物院。好多河北朋友跟我一提起“河博”，都特别自豪，“河博啊，就在我们‘庄儿’里，这个“庄儿”，指的就是石家庄。河北博物馆，就在石家庄文化广场。整个广场的主体，就是这座著名的国家一级博物馆——河北博物院，以至于当地地铁有一站，就叫“博物馆站”，您要是去，找到这儿，也就找到河博了。



身为河北人的骄傲，河博的馆藏文物是非常丰富的。藏品总共15万件，一级品就有334件套，在这些馆藏的文物里，河博挑出了“十大镇馆之宝”。其中八件，都是从咱们刚才提过的“两座中山王墓”里发掘出来的。咱们要想给您详细地讲解河博的这些宝贝，就先得把这两座墓给您介绍一下，否则离开了“两位中山王”这个大背景，好多事情您一定听得糊里糊涂。

刚才说了，头一座“中山王”墓，是战国中山王的墓；后一座“中山王”墓，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墓。尤其是埋葬中山靖王刘胜的满城汉墓，更是咱们国家20世纪以来最为重大的考古发现之一。不过，此中山王非彼中山王。这两位虽然脑袋上都顶着这个Title，可实际上两者差别很大。不但年代上差很多，而且身份地位，也不能同日而语，只不过都在古代“中山”这个地区当王而已。

有的朋友就会问了，这个“中山”又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起了这么个古怪的地名？首先咱们要弄明白——那个时代所谓的“国”，跟后来的国并不是一个概念，通“城郭”的郭，其实就是城池的意思——您不信去看看甲骨文和金文的“国”字怎么写？无非就是个“或者”的“或”字，意思是有卫兵拿着个戈站岗的地方。后来，在卫兵外边又套了个框框，就成了今天繁体的“國”字了。所以先秦时代的这国、那国，如果刨根问底的话，应该是这城、那城。

之所以有了“中山国”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是因为修城的时候，把山给圈在里头了，城里有山，那就叫“中山国”好了。最近很多节目，包括央视的《国家宝藏》，都介绍过中山国。根据传统印象，中山似乎是个特别弱的小国，动不动被人欺负，其实，看似弱小的中山国，也有另外一面。

先秦时代的中山国，是古代北方鲜虞人建立的。这些人最开始在陕西绥德一带生活。从那时候起，就天天被中原的诸侯国追着打；后来迁徙到燕山一带，也就是今天河北一带，才建立起自己的国家，但是紧邻着春秋时代的巨无霸晋国，那也是天天被揍。公元前400年前后，三家分晋之后的魏国，第一次灭了中山国。

到公元前381年，中山国才成功复国。此后仅仅存活了几十年，直到公元前296年，被赵惠文王灭掉，才彻底没有翻盘的可能性。赵惠文王，就是跟着蔺相如去渑池见秦王，差点丢了和氏璧的那位。

不过，前后算算，中山国虽然小，历史却横贯整个春秋战国，堪称先秦时代打不死的小强。而且，在它存在的这200多年间，中山国并不是完全靠制衡其他国家的关系来生存的，真实的中山国，国虽然小，脾气却挺大，动不动就开打。

第一次亡国之前，中山国就多次打败邻国。最典型的一次，甚至惊动了春秋五霸的齐国。齐桓公和管仲，联合了好几个国家去灭中山，最后也只是打胜了而已，并没能灭掉它。饶是这样，都搞的孔子特兴奋，高呼“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意思就是说，要不是管仲，我们就要跟中山国这帮野蛮人一样，披散头发，穿左衽的衣服啦！

当年实力雄厚的齐国都这样，别人就更不用提。可能是看中山挺能打吧，公元前4世纪末，齐国甚至还联手中山国，灭过一次燕国。大家想想，中山国国家虽小，却能拥有这样的战斗力，那真的是很强。

那么，我们怎么知道中山国实力强悍的呢？在河北博物馆的“战国中山王铁足铜鼎”里就能找到答案，这可是“十大镇馆之宝”之一。

1974年，这件珍贵的宝物，和其他一大批文物，一起在河北平山县三汲村的战国中山王墓被发掘。当时，专家发现这座古墓早就被盗掘过，本来挺失望，后来发现，中山国的墓葬，和其他同时期墓葬的形态上不一样，“库房”和“墓室”是分开的。盗墓者只盗了中山王的墓室，而库房在墓室下方，这才躲过一劫。专家打开库房之后，好家伙——中山王铁足铜鼎、错金银双翼神兽、战国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十五连盏铜灯，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国宝。

这些宝物的主人，就是中山国历史上重要的国王之一——中山王“错”，这个。是的，错，就是这个墓主主人的名字。

咱们前面说到，在墓中出土了“中山王铁足鼎”，这件大鼎，只是同时出土的九只大鼎的一只。作为九鼎里的首鼎，它不但是“石家庄市60张文化名片”之一，而且还上过邮票，绝对是明星级文物。虽然没有后母戊鼎那么大，但是体积也相当可以了——高51.5厘米，腹径65.8厘米，铜身铁足，有两只附耳、三条蹄形足，鼎上有一个覆钵形的盖子，盖顶还有三环钮。摆在那儿，体量跟大滚筒洗衣机差不多，鼎身有铭文469字。

咱们之前说国博的利簋、说首博的班簋，都提到了其中的铭文。对于几千年前那么久远的历史来说，这些铭文作为第一手资料，是青铜器最大的价值。除了铁足大铜鼎，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件铜方壶、一件铜园壶，这三件东西被称为“平山三器”，都有长篇的铭文，清楚的记载着中山国鼎盛时代的一段辉煌历史。


中山王刻铭铜方壶


中山王刻铭圆壶

铭文基本上是记载中山国当年先祖创业的历史，外加长篇的自我吹嘘。大家想象一下，墓葬主人“错”，用自己的口吻描述，当时如何与齐国合作，灭燕国的历史事件。大家跟我一起来看看，铭文都怎么说的。“错”先是说燕国国君作为一国之君，居然禅让王位给自己的相邦，导致国家内乱。再反观看看中山国的相邦，多么友好的一群人，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劳模级的相邦。有这么好的相邦帮忙，咱们和齐国合作，一举踏平了他们燕国。现在铸这个大鼎用的铜，就是从燕国抢来的。咱们国一举打败了燕国，威风吧？不过呢，你们后辈要好好铭记燕国的教训，不要重蹈燕国的覆辙。当年吴国够厉害的吧？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照样灭了吴。所以，这都是教训，你们要铭记……

其实，这段话可以看作是我翻译过来的，这篇文章如果翻译成白话文，给今天的语文老师看，这语文老师肯定疯掉——什么跟什么呀，一会儿燕国一会儿相国，一会儿又跑出勾践来了？这毫无逻辑……

其实，中山错国王之所以罗哩罗嗦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让胜利给冲昏了头脑。作为一个小国，能够一举打下燕国的十几座城池，的确是了不起，也确实够他吹一辈子的，而且还足够铸成青铜器，世世代代吹下去。看到没有，谁说中山国只会挨揍呢。同时，这么一个能打胜仗的小国，它的君主，也绝对没那么简单。相反，不管对外，还是对内，中山国的国主相当强势。一个典型的明证，就是河北博物院的另一件镇馆之宝——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座。

看过央视的《国家宝藏》节目的朋友们，应该对这件文物不陌生，这个“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座”，出镜率是比较高的。看过那集节目的朋友，可能有印象——一张青铜错金制作的桌子，上面有四龙、四凤，为什么一张桌子上，要有“四龙四凤”呢？当时节目给的解释是，四龙四凤暗喻着战国时代八个国家的争雄。

我个人理解啊，这可能是《国家宝藏》节目艺术化的一种处理方式，目的是让我们能更容易理解这件文物。关于这张有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复杂的桌子，历来有很多种解读。“四龙四凤”如果真的象征天下八个诸侯国争霸，那么谁又是龙，谁又是凤？

更何况，王错所在的年代，中山参加了魏、韩、赵、燕、中山的五国同盟，号称“五国相王”——就是咱们五个国家互相称王的意思，其实目的是为了对抗秦国。这件事在历史上很有名，中山那么一点实力，能和其他几个国家平起平坐，也能称孤道寡了，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个联盟。这种情况下，王错会制作这么一张桌子，难道不是明摆着得罪联盟么？

还是先让我们来看看这张桌子长什么样，所谓的“铜方案”，就是方形的“案”，类似桌子。据推测，原本的案面应该是漆木的，现在已经朽坏。留下的案座，边长47.5厘米，高36.2厘米。案身部分，就是大家熟悉的“四龙四凤”。这四条龙，每条都有两个尾巴，龙嘴向上托着桌子犄角的斗拱，四只凤，则是在案架子的中心，抱成一个球状。很多人忽略的是，在桌子的底部，还有两雄两雌，四只梅花鹿，呈跪卧的姿势。

别看我在这里描述的简单，实际上真实的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座，工艺非常复杂，如果不亲眼看一看，哪怕就是通过电视镜头、视频展示，您也很难看得明白。据估算，这件青铜器物，当年在制造的时候，一共需要制作186块陶范，铸接点多达40个，焊接点多达60个。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曾经被认为是“不可复制的”。2013年，河北正定的两位老先生曾经试图复制，效果虽然不错，但不能称为完美的复制。2014年，重庆的蒋荣昌先生，已经成功制作出这件青铜器的初模。大家可以想想看，在工艺发达的今天，复制它都这么难，在两千多年前的先秦时代，制作这么复杂的青铜工艺品，工匠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您还别说，当初制造这件东西的工匠，还真把名字留下来了。就在这张桌子案框一侧的沿口上，刻着一行铭文——“十四祀，右使車（厙），啬夫郭 、工疥。”。意思是这件东西完成于王错十四年，由一个名叫“郭”的师傅制造的。当然，这个郭不是姓，而是工匠的名字。就是这位郭师傅，给咱们留下了这件令人震惊的稀世珍宝。

好，咱们接着说，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座这“四龙四凤”到底象征着什么。最大的可能性是，四龙四凤也好，案底下跪卧的小鹿也好，不是某种隐喻，也不是某种不象征。这件精美绝伦的桌子，真正能说明的，是中山国在冶金、铸造方面的高超实力。

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里，把中山国的人描写得很不堪，简直把中山国说成了一个男盗女娼的地方。但事实上，司马迁也没有当年的第一手资料。但就是这样，太史公也得承认，中山这个地方，“多美物”。什么叫美物？看见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这么神奇的器物了没有？这就叫货真价实的“美物”。

不过，历史上的中山国，也没有得瑟多久。平燕，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峰。物极必反，爬到最高峰，可能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中山国衰败的节点，是在加入五国联盟，扩大疆土之后，中山国没有进一步振作国威，而是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事实上，除了咱们刚才提到的中山王铁足大铜鼎之外，在同时出土的“平山三器”另两器的铭文里，也不断提到伐燕的事。应该说，作为中山这么一个小国，能够伐燕，的确是挺了不起的。但是，就好像十二回合的比赛，刚赢了一个回合，就想宣布胜利，显然不行。从伐燕开始，中山国的国势就进入了下行通道，最终身死国灭。

不过，这个中山国倒了，“中山”这个名字却保留了下来。另外一个中山国，很快又要出现了。这后来的中山国的中山王，就是汉景帝刘启封自己的儿子——著名的刘胜。刘胜和他妻子窦绾的墓葬，也就是河北博物院真正的重头戏。如果说战国这位中山王墓里出土的东西，让您感到惊讶的话，那么汉朝这位中山王墓里出土的东西，会让您感到震惊。

前边咱们已经说过，河北满城陵山一号汉墓、二号汉墓，是建国以来非常重大的一项考古发现。1968年，解放军某部指战员正在陵山上施工，偶然发现了一号墓，消息一直报到中央，周恩来总理亲自批示进行发掘。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先生，也亲自赶到发掘现场视察。

我阅读当年的《满城汉墓发掘报告》，里面有一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刻——说是这些文物“深刻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奢侈腐朽的生活，和对劳动人民的残酷剥削”——这话今天听起来，可能有点怪。可是——铁一般的事实证明，《考察报告》其实真没说错——这帮西汉的贵族，生活得确实太奢侈了！

那么怎么个奢侈法呢？这位西汉时代的中山王刘胜，他的墓里，到底有什么令人震惊的宝物出现呢？咱们今天先不说，敬请您收听下一集。《了不起的博物馆》第二季，带您神游中华古文明，谢谢您的收听和支持，我是河森堡，咱们下一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