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 西方的爱智文化与东方的重德文化

我在讲西哲课的时候，我讲过一个话题，我说人类古代文化有三大类，第一叫重德，第二叫信主，第三叫爱智。

我说古希腊时代它的文化叫爱智，而爱智是人类智力潜能和智力储备的调动。什么是重德文化？

请注意人类缔造文明的用智形态有两个向度，一乃扩大内向的合作范围或团结群量。二乃扩大外向的探索范围或求知深度。前者将虚构的故事伸展为重德或信主，后者将虚拟的思境伸展为精密逻辑的爱智，即呈现为假设与证明的哲科思维，两者必定同时展开，而各自的侧重却有所不同。大家注意听懂我这段话，就是人类的智力伸展在两个方向上发展。

人类的文明是建立在假设和虚构上的，我前面讲过。它的一个方向，虚构，建立人类内部的合作扩大范围，一个是外向的寻求知识和智力的深化，这两者什么更重要？我讲西哲的时候，大家觉得爱智文化太精彩了，可你不要误解，爱智文化是人类能力的极端调动，而重德文化是什么？是人类内向合作的安定保障。这两个向度是相反的。如果你的内向合作不能协调，你能力越提升，人类面临的危机就越严重。

什么对于人类的生存最重要？

人类内部的协调，避免过度恶性的种内竞争，要比能力的提升重要得多。也就是重德文化，就其维护生存的效益而言，它比古希腊爱智文化，人类今天调动大量的科学技术提升自己的能力重要得多。能力的提升带来的是什么？如果种类竞争，内部合作不能协调，能力越高人类自我毁灭的前途就越大。

中国重德文化、中国传统文化表面上看，它是调动智力最浅的文化。大家知道信主文化，比如古埃及古巴比伦都是信神的，它虽然没有哲科文化的发育，没有过度调动智慧，但它得虚构一个神，然后得去求证这个神的存在，它的调动智慧的力度虽然没有哲科思维古希腊哲学调动得高，但是却比中国的重德文化调动程度偏高。

中国的重德文化是一个智力调动最低的状态，它几乎就是动物社会的直接延伸，是动物血缘结构社会的文明解释和理性解释。所以它调动智慧的幅度最浅，表达为一个最低智的文化。

可恰恰是这个最低智最基层的文化状态，却最有效的处理和解释了人类内部合作的重德要素，它是生存之规定，而爱智文化不断地调动，其结果是什么？是人类内部竞争越来越激烈，我在前面讲过，公民和家人，血缘结构下的人和上帝前面平等结构的人，区别是什么？

公民讲平等，但同时调动竞争。家人讲尊卑有序却压抑竞争，种内竞争过度苛酷，这本身就是非常可怕。如果再配上能力的提升会是什么结果？请大家想想，如果两只公猴子在争夺雌性生殖资源的时候居然手里有枪，这两只猴子的命运会是什么？请大家再想想，如果这个时候猴子的手里居然有一颗原子弹，这个猴群会面临什么结果？所以单纯的能力提升，不去维护种内竞争的平衡和消解，它是人类的巨大灾难。

这就是当我讲西哲的时候讲爱智文化看起来精彩。可你今天要理解我讲孔子的重德文化可能不精彩，却更为深刻。这都是大家要特别理解的，我这一节课要讲的东西。

我现在专门强调一下，参考系。我在讲课的过程中不断讲，中国传统文化是人类最原始文明思绪的保留。我说越低级的东西越具有参考系的作用。这句话什么意思？请大家注意“参考系”这个词，它是物理学的一个词。比如牛顿力学，它分惯性参考系和非惯性参考系。我只举例子，概念太复杂。

比如你站在地面上，地球高速运动，你无感。这叫惯性参考系。

如果你坐在一辆车上，同样以地面为参照，你能感到高速运动。这叫非惯性参考系。

大家知道物理学研究的是物体在时空中的位移，而我的哲学研究什么？研究演化运动。请注意物理运动和演化运动是两个概念。物理运动是物质的外部运动，演化运动是物质的内部运动、内置运动。什么是哲学上和文化学、人文学上的参考系？就是越底层的文化，它所诉求的、所讨论的问题，是越跟人类基层生存关系更紧密的问题，因此它具有更重要的在文明发展途中的参照作用。

它的参照视角有两个，一个叫发生学上的根源性和基础性，一个叫发展轴上的叠加化、暴烈化。

中国文化它是人类最底层在发生学上的根源性和基础性问题的探讨。参照人类文明在发展轴上的叠加化和暴烈化，它构成对人类文明进行终极检讨的最好参照材料。这就是我反复讲中国文化是人类建构下一期人类文明稳定生存和安全生存的重要基底层参考系，这句话的含义。请大家特别注意理解。

如果站在这个角度上，大家回想我刚才讲孔子重德文化，实际上讨论的是人类种内竞争的克服问题和协调问题。你就能够理解孔子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你今天会觉得他太荒唐的一句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他说人类社会的稳定，不担心物质贫乏，而要担心物质分配不均。他说人类社会的生存不用担心贫困，只要担心生活越来越不安，什么叫不安？越来越躁动，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危急。

它跟工商业文明追求财富，鼓励竞争，完全是相反的观念。但回到维护人类基本生存上看，它却讨论的是最根本的问题，提出的是最跟生存稳定性相关的学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发现生物史上能力越高的物种灭绝速度越快，因为它们的内部种内竞争太激烈，越来越激烈。

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的低智重德文化稳定存在两三千年，从来没有中断；而古希腊竟然在公元前四世纪骤然消灭、骤然中断。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文明发展程度越高，我们今天远远脱离了农业文明，我们财富巨大，我们能力高强，可人类面临重重根本危机，以至于面临整体人类的生存危机。显然以这个参照系的眼光去看，人类未来的生存难题，是这样一个难题：就是在突进发展与稳重守持之间高难度抉择的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