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水泽腹坚
清代金廷标《冰戏图轴》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您好!欢迎您收听《宋英杰讲二十四节气》。
今天这一讲,继续讲述24节气当中的最后一个节气—大寒。
按照气温来衡量,小寒比大寒更冷,这已有定论。但古人将最后的节气定名为大寒,或许另有缘由,其中之一便是“水泽腹坚”,也就是冰层最深厚、最坚实。
我们常说天寒地冻,因天寒而地冻,但实际上天寒与地冻之间存在明显的“时间差”。呼啸而来的冷空气可以使气温轻松下降10℃以上,但对于地表以下40厘米甚至更深处的深层地温而言,冷空气几乎是隔靴搔痒,没有什么存在感。这也是为什么小虫子们选择到地下冬眠的原因。
一天当中气温的波动很大,但地下的温度对气温波动的响应既有滞后,又有衰减。地表以下80厘米的深层地温几乎是“我自岿然不动”。
气温骤降,可以是一日之寒。一股寒潮便能强行换季。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泽腹坚”,体现的累积效应,或者说是更具底蕴的寒冷。
即使天寒之后开始地冻,固态地面和液态水面的封冻时间也有先有后。谚语说:“小雪封地,大雪封河”。土地和水体表面封冻之后,随着温度的继续降低,冰层和冻土层厚度缓慢增厚,向纵深发展。谚语说:“小寒冻土,大寒冻河。”由表面的“封”,发展为深处的“冻”,这是一个贯穿整个冬季的渐进过程。如果把地上的冷和地下的冻看作是一个由表及里的系统工程的话,那么能让地上冷还只是“表面文章”。能让地上冷,是看得见的“招式”,而冷到深处,能使地下冻才是看不见的“内功”。所以我们不能单纯以气温论英雄。
或许在古人看来,“水泽腹坚”才是寒冷的最高境界。
2018年大寒,北京。难得如此冷蓝。
从前对于节气起源地区而言,小雪封地,大雪封河,然后“冬至不行船”。再然后,“三月初一试船雨”,待到阳春三月,才又到了行船的季节。
但刚刚封冻停航的时候,冰层依然很薄,到了隆冬,才是“三九四九冰上走”。
2018年北京颐和园的滑冰季,1月6日至2月4日,只有小寒、大寒两个节气。
但是,随着气候变化,“冰上走”要特别小心,危险莫过于“如履薄冰”。
2018年快到立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去颐和园滑冰,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不停地巡查冰层融化的情况了。这一年的滑冰季是1月6日至2月4日,只有小寒大寒两个节气。况且还是在大寒极寒的情况下。气候变化,已经使我们不敢笃信大寒“水泽腹坚”的古训了。
刚才说到“三九四九冰上走”,我们就来看一下整个数九期间的气候变化。
与1951-1980年相比,无论是1981-2010年还是2008-2017年这最近十年,数九期间,每个“九”都在变暖,尤其是“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的六九(1981-2010年),和“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的八九(2008-2017年)。相比之下,大寒所在的“四九”虽然也在变暖,但变暖幅度最小。
所以原来的“冷在三九”,三九最冷,正在逐渐地演变为四九最冷。
虽然1981-2010年从全国平均气温来看,四九取代了三九。但在不同的区域却有着不同的答案。
而有些地区本来就不是三九最冷,比如广东,是由原来的二九最冷,直接变成了现在的四九最冷。
当然,气候变化依然是“现在进行时”,虽然最寒冷的时段有所后延,但三九与四九之间的PK依然“未完待续”。
虽然我们常说气候变化,气候整体在变暖,于是暖冬盛行。但往往一个冷冬,甚至一轮寒潮就能使很多人由此而怀疑所谓气候变化是假的。
最令人刻骨铭心的是,一个是2008年小寒、大寒时节南方的低温雨雪冰冻,一个是2016年大寒时节那场被网友称为“BOSS级”寒潮的大降温。
那场“BOSS级”寒潮,使“四季如春”的昆明,2016年1月24日的气温降到零下4.5℃,从未见识过这般寒冷的几十万株树木顿时枯槁。回春之后本该郁郁葱葱的春城依然光秃秃的。一场寒潮给植被所带来的创痛,需要好多年(至少三五年)才能恢复。可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2016年1月24日,台北阳明山半山腰的雪
在那场“BOSS级”寒潮席卷全国的过程中,1月24日就连广州、台北都下雪了。而广州城区上一场大规模降雪,还是在清代光绪年间,光绪十八年的1893年1月15日。而光绪十八年的冬季,是中国19世纪最寒冷的冬季。
所以有很多网友提出质疑:你们不是说气候变暖吗?这个BOSS级寒潮就是来打脸的!
但实际上,一股凶悍的寒潮打不到气候变暖的脸。气候变化,看的不是一时一地的冷暖,看的是年代的走势甚至世纪的变迁。就如同熊市有反弹,牛市也有暴跌一样。在平均气温震荡向上的过程中,也会有阶段性或者区域性的冷。而且气候变化,能量水平提升,反倒更容易跌宕起伏,热到异常,冷到极端。
在我看来,关于气候变化,大致可以归纳为四个问题:
第一、气候变了吗?
第二、气候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第三、未来的趋势如何?
第四、我们该怎么办?
这四个问题,后三个问题都存在一定的分歧。但第一个问题,气候变了吗?气候真的变了。这是观测的事实,不是虚构的情节。
从全球平均气温来看,气候变化并非假说。但质疑也是可以并且应该得到理解的。因为几乎没有谁生活在全球气温的平均值当中,此时彼时、此地彼地,都会有不同的气象感受。
我们来看一张图。数据来自上海徐家汇观象台。它曾被誉为远东气象第一台,有着自1873年至今的完整气象观测数据。
1881-1910年上海的气候平均气温是15.22℃。
1981-2010年上海的气候平均气温是16.96℃。
整整100年,气温上升了1.74℃。
其中21世纪00年代比20世纪00年代气温高2.72℃!明显高于全球气候变暖的平均水平。
年平均气温升高2.72℃是个什么概念呢?
相当于上海南移了5个纬度,上海的温度变成了桂林-赣州一线的温度;相当于北京南移了5个纬度,北京的温度变成了洛阳-郑州一线的温度。
即使抛开我们谈论的现代气候变化,从前的气候也始终是在缓慢的变化之中。
《清稗类钞》:(由于受到1893年1月11-17日寒潮的侵袭,广州)光绪壬辰十一月二十八日(即1893年1月15日)忽下雪,次日严寒,檐口亦有冰条,木棉树枯槁,数年始复活。闻道光间亦然。自壬辰以后,则屡有集霰之年,无复如咸、同间之和煦矣。
按照《清稗类钞》的描述,1893年似乎是一个转折点,从那时开始就不再有咸丰、同治年间的温暖气候了。
《清稗类钞》:黑龙江四时皆寒,五月始脱裘。六月昼热十数日,与京师略同,夜仍不能却重衾(qīn,被子),七月则衣棉矣。立冬后,朔气砭肌骨,立户外呼吸之顷,须眉俱冰。出必时以掌温耳鼻,少懈则鼻准死,耳轮作裂竹声,痛如割。宣统朝则渐暖,不似前此江水之七月即冰也。
同样是《清稗类钞》的记载,说黑龙江以往是农历五月脱去冬装,夏至不着棉。一年之中也就农历六月的小暑大暑,白天热上十几天,但晚上还得盖厚被子。刚一立秋,江水就结冰了。刚一立冬,人们一出门眉毛、胡子上边便满是冰花。但是到了清朝的最后几年,气候却渐渐地温暖起来了。
随着气候变化,现在暖冬变成了一种大概率。于是有很多年长者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冰天雪地的冬天,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冬天。大家还是希望每个季节自然如初,别是被气候变化PS过的样子。
有一群朋友曾经在争论:到底是北方的冬天好啊还是南方的冬天好?
一个人说:当然是南方的冬天好啊!树都绿着,草都青着,河水都流着,多有生机啊!
另一个人说:那多俗气啊!我就喜欢寒风像小刀片一样划在脸上,我就喜欢河水冰冻三尺,我就喜欢树都光秃秃的,太有范儿了!
郁达夫先生曾经写道:
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xuān)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
他说:要想认识一个地方的特异之处,我以为顶好是当这特异处表现得最圆满的时候去领略;故而夏天去热带,寒天去北极,是我一向所持的哲理。北平的冬天,冷虽则比南方要冷得多,但是北方生活的伟大幽闲,也只有在冬季,使人感受得最澈底。
北平的冬宵,更是一个特别适合于看书,写信,追思过去,与作闲谈说废话的绝妙时间。
在一年之中,盛夏时节各地之间的温差其实很小,只有几度,区别仅仅在于,是干热还是湿热而已。但到了隆冬,各地温差却可能有几十度之多,这才是南方、北方气候差异最大的时候。
小寒大寒时节的天气,才是一个地方的气候本色。
好,今天这一讲就讲到这儿。这一讲,讲述了地上与地下冻的差异,从“水泽腹坚”来解读大寒节气寒冷的境界。也顺便,简单地讲述了气候变暖的趋势与某时某地的大冷之间并不矛盾,就如同牛市也有暴跌一样。最后说的是人们更喜欢什么样的冬天,如何通过冬天感触一个地方气候的特异之处。
欢迎您继续收听《宋英杰讲二十四节气》。
喜欢听才会多次重温。
就像牛市有暴跌,熊市有反弹。宋老师肯定是股民,比喻得太形象了!
对16年初的寒潮对昆明的影响记忆犹新,当时光光秃秃的行道树,好心痛。很多树没缓过来……后来,有些树又长出了新芽;奄奄一息的树被拔,换成其他树,整个16年,感觉绿色少了很多。经过2年多,现在又绿树成荫了。
过年那天看天气预报,漠河的温度竟然达到零下50℃,打破当地纪录!这是什么概念呢?我的天!真想去感受一下
天气环境都在变
别说长辈的小时候的冬天是冰天雪地的,就连淮河流域,我这个80后的小时候也是冰天雪地的。
坐标河南信阳,2022年1月23日,农历腊月二十一,四九第七天。都快立春了,终于下了这个冬天像样的雪。
要想认识一个地方的特异之处,顶好是当这特异处表现的最圆满时去领略
k
宋老师,如果说气候变暖,夏商周时期比现在暖多了啊。也有好处的啊。我国幅员辽阔,周转余地很大。
气象先生宋英杰 回复 @明泽yys: 你提的问题很经典!古代也有自然的气候变化,以历史的视角看变化幅度也很大,而且暖比冷更利于社会安定,因为总体上更有利于农牧。现在说的气候变化,其实也利弊共存,但学界认为从全球来看弊大于利,所以努力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大家承担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