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李山 | 秦始皇的难题：统一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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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变幻莫测，历史教你选择。欢迎收听由观乎文化和喜马拉雅共同制作的《中国历史大变局》，大家好，我是李山。由我来继续为大家讲历史大变局的先秦部分。

今天是最后一讲，我们要总结一下这样的历史。秦始皇统一中国，使原来的周代的那种华夏一统的世界，重新又获得了一种统一。但是，这两种统一，形态是不一样的。

周代实行封建，所封建出去的诸侯，以及诸侯下面的大夫，还有就是王室下面的所包括的那些大的家族，都是有自己的权力的，它是一个分权制的贵族政体。王占有了最高的权力，但是并不是占有着所有的权力。诸侯在一个国内，他的大臣有封地，封地里面的人，实际上他并不能够直接去管理，他只能管理他的大臣，这就是一种分权制的、等级制的贵族政体。这和秦代所建立的新的大一统是不一样的。这个不一样主要表现在，因为他是用武力把所有的这种，可以跟他对抗的权力就消灭掉了。尤其是军事集团、政治集团，把这些东西荡平了。

于是，就划定郡县制，由中央负责官吏的这些部门委派干部到各地去管理，几年一换，几年一考核。而且有的时候，可以随时撤换。这样的话，王权就直接地贯穿了上和下。也就是可以直接管到什么？官员，比如说到基层。这是一种新的大一统的方式。所以，王、王室、大臣、官僚集团，他们是天；广大的编户齐民——纳税户，是地。中间没有高山支撑，就是这样一个格局（注）。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史记·秦始皇本纪》）

那么这种新的变化，我们具体来谈一谈，秦国统一了天下以后，都做了些什么？

首先，统一天下战争打完了以后，秦始皇并没有休息。也就是在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同年，就开始了对广大的南方，开始了征战。因为在今天的东南，比如说今天的浙江、福建，还有江西的南部，还有广东、广西这一带，居住了不同的这种南方人群。你比如在福建主要是叫“闽越”，像广东叫“南越”（注），像广西，除了南越之外还有叫“西瓯”，这个瓯是一个“区”一个“瓦”。

“南越”即“南粤”，是广东省的简称。古代“越”、“粤”通用，“南粤”的称谓最早见于《汉书》，而《史记》则称之为"南越"。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就派尉官，一个叫屠睢的，率50万大军，分兵5路，就是分别向东南，向正南，向西南这一带进军。到了公元前214年，把这个地方基本上就拿下了，就是设立了新的郡和县。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秦国军队遇到的最大的困难不是武装抵抗，而是大自然，就是那种道路、交通问题。注意，为了运兵，为了运粮，为了后勤，为了经营南方，秦始皇派一个叫史禄的去修建了一个渠道，叫灵渠，这个灵渠在今天的广西。它主要是把长江支流——湘江，在湘江的源头，和珠江的上游——漓江，沟通起来。这两条江，它们实际上，就是在一个山上，一个发源流向南，一个发源流向北，然后把这两条江连起来。所以这个工程非常浩大。灵渠到今天还在，前年我曾经自驾游，到那儿去看，灵渠的水仍然清澈，所建的堤坝你可以看到，这就是秦国人了不起的地方。这样的话从陕西出发，原则上可以渡过汉水，然后渡过湘江，渡过漓江，然后来到西江，就可以到珠江，就可以直接到广东了。这就是秦国人给后边留下的很重要的遗产，这是在南方。

在西南方向，在云贵高原这一带，住着很多边人啊等等。于是，秦始皇也开始派这个武装力量去经营。那么，在这个同时还修五尺道，就是修宽五尺的道路，修到云贵高原上，现在这个痕迹还有呢，这也是了不起的地方。

那么在北方，在公元前215年，派大将军蒙恬带领30万人北伐匈奴，把匈奴基本上推到了河套，就是黄河以北的河套地区。于是，设九原郡，这就是在北方，打击匈奴。

这是在征战方面，扩大了当时的版图，所以一开始秦国刚刚统一的时候是36个郡。若干年以后，经过了新的扩张，在新的地方设新的郡，就达到了46个。所以在中国的边疆历史上，秦朝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年代，虽然它时间很短，但是它武功没得说（注）。

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戌。

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四］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阳］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谪，实之初县。禁不得祠。

三十四年，适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地。  （《史记·秦始皇本纪》）

接着注意，秦国就建立了一套新的制度，就是刚才我们一开始说到那个新的大一统，必须要有一个新的体制建立。在中央，最高这个首领称“皇帝”（注）。我们知道，周人称“王”，夏、商也称“王”。春秋的诸侯，没有一个人敢称“王”的，当然，楚国人称王，它是边地，它有一点南蛮的性质；吴和越称王，那也是到了春秋后期了，这都属于僭越现象。你像齐桓公也好，还是晋文公也好，都叫公，叫霸主。那么秦国人称帝，前面还加了一个“皇”字，就是皇帝。皇帝是最高决策者，是乾纲独断，大权独掌，是大拿。那么在皇帝手下设三公九卿。实际上三公九卿制度，是中国王朝制度，像秦、汉都属于这个制度。到了唐代，实行的是六部制，这个是有变化的。但是，一大段时间遵循的是秦朝的这个制度。

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史记·秦始皇本纪》）

三公第一是丞相（注），丞相就是后来我们都俗称宰相。第一个宰相就是李斯，这是文官最高长官。那么武官叫太尉，主要是主兵。那么，还有一公叫御史大夫（注），或者叫御史大夫，是有点副宰相这个意思，就是辅助宰相。它的职责是掌监察，它的地位略次于丞相。这就是三公。三公实际上是，就是文官、武官，还有就是负责监察。那么九卿呢？“九卿”这个“九”字不一定是九个，就是表示多。其中就有管宗庙的，就是宗教生活，这叫“奉常”，后来汉代改成太常。还有郎中令，郎中令主要是皇帝身边，负责侍卫皇帝的保卫、传达。还有就是卫尉，卫尉是皇宫的警卫部队的长官。太仆，太仆官是掌皇室马车的。还有廷尉，廷尉是什么？管刑法的。还有典客，典客是负责当时主管王朝边地那些少数民族的。宗正，宗正是管理皇帝宗亲事务的。还有治粟内史，治粟内史实际上是经济官员，是负责掌这个粮食生产的。少府，少府主要是管皇家的山海收入，是属于这个皇帝家的账房先生。还有中尉，中尉是负责保卫京城的部队，这种官员。还有一个主爵中尉，主爵就是负责爵位的颁发、排列，主要是负责掌列侯。这些官职就是中央的九卿官员，这就是三公九卿。

相国、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汉书·百官公卿表》）

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银印青绶，掌左丞相。 （《汉书·百官公卿表》）

地方上呢？设这样几个体制。我们知道秦代，就实行郡县制。那么我们刚才说过秦国是46个郡，46个郡怎么来治理呢？主要是在地方上分四级，就是郡、县、乡、亭四级。这个郡，郡的长官叫郡守，也叫太守。这是文官，也是一郡之长。下面还有一个尉官，就是管军队的。另外还有一个监官，就是监察的。这个跟中央的御史大夫的职责是相连的。县呢？就是设县令，然后呢十里一亭，就是管理更基层的地方是十里，就设立一个亭，亭设立一个亭长。刘邦年轻的时候，潦倒的时候当亭长。十亭就是一乡，这就是基本上的制度。另外就是有些地方官要负责收税，你像亭长，实际上有治安的这种责任，这就是大致的这样一个情况。

接着就是做了许多制度上的统一工作。比如说货币要统一，文字要统一，这叫“书同文、车同轨”。说到车同轨，秦国人是修马路，修大道，是做了不少事情的，除了五尺道还修直道，直道是从云阳，就是今天从陕西北部，当时有个甘泉宫在那儿，直接沿着山岭、山坡，直接就通到了九原，这是一条快速路，这个像今天在陕西省的旬邑，在洛川这一带都有痕迹，还可以查（注）。那么修大道，比如宽度、长度都是有规定的——多远要设一个亭，多远要栽树，这个秦国大道规定是很严的。就是我们知道《诗经》时代就说到“周道如砥”（注），从西周时期，这样一个大王朝，在大地域上建国家，这个道路问题就非常重视，但是秦国发扬光大。

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直通之。（《史记·秦始皇本纪》）

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诗经·大东》）

我们看《剑桥中国史》，是一帮海外学者写的。他们说秦国的道路，那个总里数加起来比罗马人修的道路还要长一些。所以，俗话说的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也可以说“条条大路通咸阳”。

这些，这都是秦国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的。说灵渠，我们没有说都江堰，都江堰大家都知道。秦国人在修大工程方面，是有大的作为的。修万里长城，修秦始皇的坟。骊山修坟，就70万人在那儿修坟（注）。所以搞这个大工程，是很有本事的。总之，十几年的立国，给历史留下了不少的遗产，这些东西我们都应该珍视，都应该重视。

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驽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树草木以象山。（《史记·秦始皇本纪》）

那么检讨这段历史，实际上这种大一统，我们说有长处有短处。过去的历史学家，说到这个地方都说秦国的统一，比方说有利于什么工商业的发展，符合广大人民的什么愿望。这种讲法，似是而非。

哪个广大人民希望秦国统一？当然盼统一，比如说有人盼齐国统一，有人盼魏国统一。看史书，我可能读书少，我很少看到有人表达这个愿望。所以这个东西都是假借民意说话。秦国所以能统一，不是符合了人民的要求。秦国的统一，也不是说是商业的一个结果，秦国人对商业采取敌视政策。我们说检讨这段历史，我们看到了一种什么？我们看到了一种政治的无限地发展，政治权力的无限地膨胀。历史在这个地方，恰恰缺席的是一般的民众，甚至是一般的贵族。只要是跟王朝相对立的那个力量，往往是微弱的。我们在前面讲过初税亩的问题。初税亩的问题，就是当王朝为了扩张军队，为了增加财政收入，直接向民众增加这种税收的时候，这个财政问题就是政治问题，在出现了这个情形的时候，增加自己财政收入的时候，不论是贵族还是一般小民，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个耐人寻味。我到今天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是这样子。

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事情，比方说英国人在1215年签订过一个《大宪章》（注）。就是亨利王要打仗，也是要增加税收，但是他的40个男爵，贵族先造了反，然后要求王，你要恢复原来的那种秩序。于是王没办法，因为在军事上，他斗不过大家。所以，这就签了个《大宪章》，规定了两条。一条是，以后要增加财政税收，必须要经过纳税人同意，起码说要征求纳税人的意见，要向纳税人讲明你为什么（注）。这是第一条。还有另外一条也同样重要，就是一个英国人，在没有经过法院认定他有罪之前，不能随意逮捕他。比如说他说了、批评了几句王，你就悄悄把他逮走，这个不行（注）。就是人身的这种权力不可侵犯，财产的权力不可侵犯。所以英国为什么率先强大起来？钱在民众手里面，和钱在政府里面是不一样的。所以在中国的儒家就讲，说“百姓足，君才足”、“百姓不足君何以足”？民富才是最大的富。这是一个长远大道理。一个民族要发展，民众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才能持续几百年、上千年。

（《自由大宪章》影）

14. And for obtaining thecommon counsel of the kingdom anent the assessing of an aid (except in thethree cases aforesaid) or of a scutage, we will cause to be summoned thearchbishops, bishops, abbots, earls, and greater barons, severally by ourletters; and we will move over cause to be summoned generally, through oursheriffs and bailiffs, and others who hold of us in chief, for a fixed date,namely, after the expiry of at least forty days, and at a fixed place; and inall letters of such summons we will specify the reason of the summons. And whenthe summons has thus been made, the business shall proceed on the dayappointed, according to the counsel of such as are present, although not allwho were summoned have come.（凡在上述征收范围之外，余等如欲征收贡金与免役税，应用加盖印信之诏书致送各大主教、住持、伯爵与男爵指明时间与地点召集会议，以期获得全国公意。此项诏书之送达，至少应在开会以前四十日。此外，余等仍应通过执行吏与管家吏普遍召集凡直接领有余等之土地者。召集之缘由应于诏书内载明。召集之后，前项事件应在指定日期依出席者之公意进行，不以缺席人数阻延之。）

39.No free man shall be seized or imprisoned,or stripped of his rights or possessions, or outlawed or exiled, or deprived of hisstanding in any other way, nor will we proceed with forceagainst him, or send others to do so, except by the lawful judgement of his equals or by the law of the land.（任何自由人，如未经其同级贵族之依法裁判，或经国法判，皆不得被逮捕，监禁，没收财产，剥夺法律保护权，流放，或加以任何其他损害。）

过去有哲学家就讨论这个问题，说官僚阶层代表谁，它谁也不代表，因为它手里有权力，它只代表自己。这种以权谋私的现象就无以控制，无以遏制。虽然历史上，包括秦朝设监察御史，汉帝国设监察御史，对官员的这种腐败的惩治是非常严厉的，但是你几个监察官能管得了天下的官员吗？你白天管他，能管他晚上吗？你这个工作日管他，能管他休息吗？总而言之就是有很多的这种死角。另外，权力本身也有它自身的运作法则，它也喜欢表演，但是它越是想做成某件事的时候，花大力气去做的时候，是财富浪费的时候，这种现象是有的。

总而言之，回顾秦国统一天下，回顾七雄争霸，我们看到的是，谁能够最有效地把民众当成一种战争工具来驾驭，谁就能够得天下，秦国就是如此。但是，得了天下以后，那种仍然捆着民众，仍然让民众用军事的原则去生活，这样的王朝是没有前途的，也是没有活力的。所以秦国迅速的崩溃，我们为什么说吕不韦这个人值得我们去研究一下，就在这儿。

总之，最后导致秦国能统一的，是权力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够把所有的民众组织到这个目标上来，它就能获得胜利。注意，这种历史本身是有严重的局限性的。所以汉帝国得了天下以后，刘邦他明白，马上得天下，马上不能治天下。所以历史在汉代有过一些繁荣，我们知道司马迁对吕太后的评价并不高。但是在他的写完吕太后的传记里面，司马迁就说，哎！吕太后这个人主政十几年，政令不出房榻，与民休息，让民众自己去生活。结果，导致的是一个太平之局（注）。这些话意味深长。对于一个民族，对于一个家国，什么是长久之道？秦国的胜，秦国的迅速的衰落，可以给我们很多重要的启示。

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史记》）

好，以上就是我们对《中国历史大变局》先秦这一部分的讲解。其中一定有不少的错误，甚至观点上有不少的谬误，希望大家批评，另外同时也希望大家包容。因为兹事体大，个人认识能力有限，欢迎大家批评指正，谢谢，再见。

今天由李山老师讲述的先秦部分已经完结了，撒花~~听完先秦部分以后，你有什么感想、想法或者问题，都可以发在评论区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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