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讲：国就是放大了的家

《大学》接着讲齐家和治国。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tì）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大学》中说，“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为什么说治国，一定要先治理好自己的家庭呢？在古代，这个家，除了指自己的小家庭，还指整个大家族。因为治国和治家的道理是一样的。国，就是放大了的家，家就是缩小了的国。

我们现在常说，国家国家，就是体现了这层深意。儒家的一个贡献，就是提出了家国同构的概念。国家这么大，疆域这么广，人口这么多，该怎么去治理呢？家国同构，是中国人一个历史性的创造。

按金观涛和刘青峰在《中国思想史十讲》中的说法，在人类历史上，把国视为家的放大，是一个大发明，从来没有第二个文明是像中国这样的。

家，是以血缘为纽带，大家都流着共同祖先的血，并且生活在一起的一群人。最早，在春秋时期，中国社会的基本单位，还不是普通人的家庭，而是贵族的氏族，当时是分封建国的制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天子的，天子拥有天下；然后“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天子可以分封诸侯国，诸侯拥有国；诸侯又可以分封给卿大夫采邑，也就是私人领地，这个叫做家，卿大夫拥有家。家和国分别代表两个规模不同的治理范围。天下分了很多国，一国之内又分为很多家，这个家指贵族的势力范围，和普通百姓的家庭没什么关系。

到了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分封建国的制度崩溃了，各个诸侯国之间相互征伐，都想干掉对方，自己一国独大。为了争霸，就要发动战争，为了支持战争，就必须大量吸取社会资源，人力物力财力。于是，各国纷纷采取了管治基层普通百姓家庭的办法，给每个人上一个户口，登记造册，一家一户固定下来，根据户籍，分给平民土地，赐给他们代表独立身份的姓氏。平时按每家收税，打仗了，从每家抽壮丁。

在这方面，秦国做得最彻底，商鞅变法的时候，曾两次立法，强令三代同居、兄弟不分家的大家庭，必须拆分为小家庭，只允许没结婚的子女和父母住在一起，长大结婚之后必须分家。因此，秦国才具有了极强的社会动员能力，最后得以统一中国。

也就是说，到战国的时候，中国社会的基本组成单位，变成了个体家庭。这样，税收和兵员有了保障，大一统的集权国家的产生才有了可能。

于是，大秦帝国出现了。可秦帝国奉行法家，实行暴政，靠严刑峻法约束官员，再由官员以严刑峻法压制百姓，结果百姓不愿意服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秦朝只存在了二世一王，仅15年就灭亡了。

汉朝建立后，反思秦朝灭亡的教训，发现政权如果要稳固，光靠压制不行，必须要有老百姓自愿的服从，民众要认同统治者主张的价值观。经过半个世纪的休养生息和治国实践，到汉武帝的时候，才确立了新的立国基础，主要是两点，一个是以重视自身修养和家庭伦理的儒家，为主流意识形态，核心价值观；另一个就是把家庭伦理扩大化，变成整个社会的组织原则，也就是形成家国同构的社会结构，国就是放大了的家。

具体来说，你怎么对待领导，对待君王啊，用在家尊敬父母的态度就可以，移孝为忠；你怎么对待前辈，对待他人啊，用在家敬重兄长，友爱弟弟妹妹的态度就可以，顺悌于长；你怎样为官治理一方百姓啊，用在家庭里治理家族事务的态度就可以，移居家之理于为官之道。这就是把家庭伦理外化为社会关系，家和国对应起来了。

于是，汉代的皇帝提出“以孝治天下”，选拔官员，选拔什么样的呢？“举孝廉”，选拔孝顺父母的，廉洁奉公的，即使是平民，都可以直接去政府做官。

这并非是简单的统治者愚弄人民，希望百姓愚忠愚孝，而是吸取秦朝灭亡的教训，希望社会长治久安的一种制度创新。

金观涛、刘青峰认为，中国由此产生了新的“国家”一词，“家”是私，“国”是公，公私合到一块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创造。在中国传统社会，正是因为“家”“国”同构，结构相同，范围放大了，使一国范围的公领域和家族内部的私领域的价值被打通了。

也就是说，无论是天子还是庶民，都要修好身，管理好家庭，才谈得上行走江湖，建功立业，治理国家，平定天下，这是个普世价值，对谁都是一样的，干什么都是一样的。就是天子，不能修身，不能齐家，就一定治不好国，平定不了天下；就是平民百姓，如果可以修身，可以齐家，也可以治国平天下。因为他们的道理是内在相通的。这就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也正是《大学》一书的主旨。

如此一来，《大学》中的话就非常好理解了。《大学》中说：

“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一个人，如果连自己家庭内部的成员都教育不好，而能够去教育好别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所以，一个品德很好，修养很好的君子，把自己家庭内部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即使他不出家门，也相当于向社会上的其他人推行了自己的教化。良好的社会风尚是怎么来的，就是每一家做好自己，每一个人做好自己，互相带动，互相影响，才得以形成的。做好自己，就是为良好的社会风气做贡献。

“孝者，所以事君也”，在家中对父母尽孝道的态度，就可以用来在政治上侍奉国君，对待领导。不是像奴才，该说的也要说，该劝的也要劝；但也不必像训孙子，要讲方式方法，有利于意见被接受。

“弟者，所以事长也”，在家里对兄长敬重的态度，就可以用来在社会上侍奉尊长，对待前辈。一个单位里，刚来的小年轻，就对干了很久的老同志指手画脚，颐指气使，总是让人不舒服的。意见可以直说，但态度上为什么不可以尊重一些呢。等过一阵子，又来一个比你还年轻的，也对你这样，你什么感受。这不是论资排辈，压制年轻人的意思，而是个人修养的问题。

“慈者，所以使众也”，反过来，我们做了领导，如何管理众人呢，要有父母慈爱子女的胸怀，管理要建立在理解、体谅、关爱的基础上，多引导，多培养，可以宽严相济，但目的是为了大家成长得更好。谁家养孩子，也不是为了整天打孩子玩儿；同样的，管理者也不能整天只是发号施令，以扣工资，开除人为乐，没有慈爱的精神，做暴君，一定会被人民推翻的。

接着，《大学》又引用了一句话，“如保赤子”，来说明为官、做领导的责任。是什么意思，我们下一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