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世界美如斯》:在最小的标题上建立最大的事业

334|《世界美如斯》:在最小的标题上建立最大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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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诗从何处寻?

在细雨下,点碎落花声,

在微风里,飘来流水音,

在蓝空天末,摇摇欲坠的孤星!

--宗白华《流云小诗》

我觉得,如果让赛弗尔特为宗白华先生的这首小诗再加一句的话,他一定会说,在“草地上,那双晒黑的小脚丫。”


《路遇小诗人》

对我来说,如今这条街显得更为凄凉了。在这些晦暗楼房中的一幢里,安·马·彼沙几乎居住了一辈子。过去,我多么喜欢上他那儿去,根本不在乎楼层有多高。

我想念那张亲切的、笑眯眯、带着几分嘲弄神色的脸。打心底里说,我喜欢那张脸。我俩相识五十年,但亲密的友情是到了战争年代才建立起来的。即使彼此有较长时间不见面,那是说有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只要知道同在布拉格就感到欣慰,因为这意味着离得很近,可以随时聚首,或者起码可以通个电话。

一听到是他的声音我便高兴地将自己交付在他那笑眯眯的嘲讽和百折不回的深厚情谊中去。那往往是他需要聊聊天、开怀一笑的时候,然后便又立即扑到工作上去了。

他是个严格、认真的人。作为编辑,他的仔细已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每个字眼,每个逗点,若无十分把握他就决计不会放过。你们也许会说,工作嘛,就该如此。说得对。可是彼沙的细致入微则是更进了一步。

他不会敷衍塞责,从来都是兢兢业业、埋头苦干,堪称典范。交到他手里的任何稿件,他都不会嫌其平庸而不从头至尾读过一遍。

出版社的头头审阅某部稿件之后,认为有缺点不能出版,要他写几句例行公事的处理意见,最多不超过半页就可以了。他却写了几大页的作品分析。

有一年夏天,溽暑已经开始,我们家正准备外出度假,却不料邮局给我送来了一个硕大的邮包。一份稿件,长达数百页。作者不仅自己绘了插图,而且拙劣地装订成册。然而,这确实同幼稚的创作无关。我略略翻了几页,便深信不疑它是编辑部所熟知的那种名利熏心的写作狂的产品,委实不值得为之浪费精力。今天我已不知请谁来为我作证,当时我是开玩笑!我将稿件重新包扎好,打发一名员工把它送去给彼沙,说是有人送来编辑部给他的。我心里暗自想着怎样过一会儿就去把他从这可怕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上帝知道我原来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忙乱中不知怎的我竟把这桩事情给忘记了。过了约莫一个星期我走进彼沙的办公室,却见他在酷热的下午挽起袖子坐在那儿,稿件刚刚看完。他用责备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说:“是你给我送来的!在这样的大热天我看了整整一星期。”在此我不得不羞愧地承认,当时我都没有勇气将实情告诉他了。

仅在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出版社的档案室,他留下的稿件分析和处理意见便超过了五百篇。而他在那里才工作了几年啊!总共没有多久。这是惊人的辛勤劳动的证明,是无名英雄的功绩,而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

作为报刊的戏剧评论员,他写过一千多篇文章。也就是说有一千多个夜晚他是在剧场里度过的。遇有特殊重要的首场演出,前一天就得有评介文章见报。我这里还没有提彼沙写了多少篇书评,以及为此他必须阅读多少作品。除此之外尚有他写的文学论文、研究文章、序言和跋,以及所有其他等等。

这一切说明了他办公室的那块地毯上经线的由来。那是一间狭长的、稍嫌昏暗的办公室,放了一张稍嫌古老的沙发。沙发上,主人当然是不休息的,而是堆放了几百本不断更新的书籍。

在悠悠岁月中,我们曾一起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的确,涌上心头的往事何等多!他五十寿辰时,我写了一首长长的乐观主义的小曲向他祝贺,最后几句是:

那就祝愿你,但是我确实不想

给命运划地为疆,

唯愿三十年后人老体衰日

与君共把布拉格凝望。


最难忘怀的莫过于我们两个在一起经历的那一天了,我特别喜欢回忆它。如果可能,我愿意每年都回到那里,旧地重游。

那是六月,干草收割季节。前一天我们在纳霍德参加了一次晚会。会上彼沙作了报告,纳霍德的演员们朗诵了诗歌。次日,我们乘坐公共汽车到了拉基博日茨凯山谷。大家知道,那儿离纳霍德有一段路程。

我是一个城市人,出生在城市,也在城市生活了一辈子。当我患病住到克鲁什内山麓的杜比小疗养地时,我几乎每天都乘坐电车到代普利采的咖啡馆去喝一杯黑咖啡。“你不是为了咖啡去的,”彼沙笑着说,“在杜比你也能喝上,只是那儿缺少阴沟的臭气罢了。”

彼沙是农村人。他出生于波希米亚南部的小城镇,一到田野和苍翠的林木下面他便高兴万分。他酷爱金斯基花园,花开时节总要偷闲前去看看,哪怕一忽儿工夫也好。但凡可能,他就上坎帕岛去散步,乐滋滋地把那条横贯坎帕岛的幽径叫彼沙巷。咖啡馆他很少光顾,只在剧院晚场散戏之后才偶尔去去,我却是将无数美丽的春天和夏日消磨在咖啡馆里的。

那天在姥姥谷,我却也经历了令人心醉神驰的时刻。那显然是我们一生中唯有在这片国土和这个地区才能领略到的。我们崇敬的事迹和我们热爱的传奇已将这个地区化为神圣了。

从早晨起,天气就明媚宜人。远方,拉基博日采的小城堡闪闪发亮,缤纷的色彩是那样的富有暗示性,发人幽思,犹如温岑斯·莫尔斯塔特先生的版画精品。这位艺术家也是善于抓住每一个美好细节不放的。远处山谷的什么地方,人们在收割干草,一阵暖呼呼的微风吹来你便突然间什么都闻到了:干草的香味,刚割下的青草和已成熟的草原的芬芳。草原上,阳光酣饮着清晨的露水和各种隐秘的玉液琼浆。我们沿着一条草原小路漫步,斑斓的四野令我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白色和黄色的野菊花,一丛丛蓝莹莹的鼠尾草和血红的鸡冠花。还有那边的饲草,泛着一片娇艳的红晕,更别提所有那些不停地摇曳颤动的绿颜色了。

草原小路上长满了矮矮的、被人们踩倒了的小草,两侧的千里香和泪汪汪的深红色的石竹花给小路镶了边。没有它们就不像在夏天了。

我们到潘克尔家居住过的潮湿的地下室看了看,然后又匆匆返回小路,以便再度聆听远处传来的锋利的大镰刀的呼啸声。就在这当儿一幕魅人的幻景出现了。

我们看见一个小女孩,一双晒黑的小脚丫在高高的草丛中奔跑着。她在奔跑,急急忙忙,辫子甩在肩头,眸子晶亮晶亮——唯独孩子才有的明眸。她在我们身旁跑着,可能嘴里正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她跑到前面去了,旁若无人,仿佛我们压根儿不存在。我们情不自禁想伸出手来抚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出现搅出波纹的芬芳的空气,抚摩她跑过的草原和她一双小脚踩过的路面。她从我们身旁匆匆跑过的时候,我们清楚地看到她的脚丫无意间揪下了一朵野花。

它留在小女孩的脚趾缝里了,恰似古代美貌的公主在大脚趾上戴了一块宝石。


华兹华斯说,诗是一切知识的开始和终结,它同人心一样不朽,而诗人则是人性的最坚强的保护者,支持者和维护者。他所到之处都播下人的情谊和爱。因此,他的最高理想是,在最小的标题上建立最大的事业生活在日常世界不迷惑于感官印象,而是同精神世界作契合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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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月光_rg

    没有和我一样的人,自己保护吧,

  • 月光_rg

    老师讲解的,打开了我的小雨滴的思考,思虑,通道,让文字干净,心整齐。

  • 月光_rg

    要围护着每个人,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