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历史学家不会放过小人

课程金句

第155集 伟大的历史学家不会放过小人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们今天继续讲课。我正在讲一个有趣而艰难的课题，小人。上次专门分析了我们经常会遇到的那种特殊的人物：小人，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你也很难对他们攻击，他们也没有立场，也没有态度，但是他能够把一切事情搞坏、搞变形，让大家的心态都变得非常恶劣。我讲到许许多多大人物在死以前，未必把自己的明确的对手当作自己怀恨的对象，真正恨的往往是那群眉眼——这个眉眼，眉毛和眼睛，这群眉眼就是小人的眉眼。

小人贻害无穷

小人到底是什么？我在那篇文章里边专门写到，如果说得清小人的定义，他们就没有那么可怕了。小人是一种很难定位和把握的存在，能够简单地说的是，这个小不是指年龄，也不是指地位，小人和小人物是两码事。为了说明小人，我首先把他拓宽一下，小人未必完全中国有，全世界都有小人。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欧洲的一件往事，很容易借这个事情说明小人的作用。这个小镇，一个数百年来一直亲如一家，欧洲的一个小镇，突然之间产生了邻里关系上的无穷麻烦。本来一见面就要真诚地道一声“早安”的村民，现在都怒目相向。没过多久，家家户户都成了仇敌，挑衅、殴斗、报复，天天充斥其间，大家都想方设法地准备要离开这个恐怖的深渊。很奇怪，数百年来一直都那么平和的村庄，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这个事情引起了教堂神父的疑惑，他花了很长的精力进行调查，调查了很久，终于真相大白。原来一个搬到村子里来的巡警的妻子，是个爱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全部恶果都来自于她不负责任的窃窃私语。村民知道上了当，不再理会这个女人了，后来她也没趣，就搬走了。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尽管这个女人走了，村民之间的和睦关系再也无法修复。虽然解除了一些误会，澄清了一些谣言，表层关系不再紧张，但是从此以后，人们的笑脸不再自然，即便是礼貌的言辞，背后也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晃动着。大家很少往来，一到夜间就早早地关起门来，谁也不理谁。我读这个材料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这个搬弄是非的妇女的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但是作者写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个村庄的人际关系还是又僵又涩，不冷不热，这个效果真值得我们深思。

对于那个窃窃私语的女人，村民已经忘记了她讲的那些具体的话，甚至于连她的外貌和她的名字都忘记了。说她是坏人吧，那是看重了她，但是她实实在在地播下了永远也清除不掉的罪恶的种子。说她是故意吧，那也强化了她，她对这个村庄未必有什么争夺某种权力的企图。说她是言辞失当吧，那又过于宽恕了她，她做这些坏事带有一种几乎本能的冲动。对于这样的女人，我们能给予的还是那个词：小人。小人的生存状态和社会后果，从这个欧洲女人身上我们可见一斑。

这件欧洲的往事，因为前前后后有鲜明的对比，有这位神父他艰苦的调查，而且找到了一个答案。然而，我们谁都明白，这在小人事件当中是非常少的例子。绝大多数小人事件是找不到这么一位神父，也找不到这么一种答案。我们只要稍稍闭起眼睛来想一想，古往今来、远远近近、前后左右，有多少大大小小、有形无形的村庄和小镇，就这样被小人糟蹋了，而找不到事情的原委。

伟大的历史学家不会放过小人

由此，我们不能不又一次要佩服起孔子他们这些先秦哲学家，他们那么早地就浓浓地划出了君子和小人的界限。这个界限虽然有点模糊，但是想一想，后来中西方都出现了大量新的社会学的命题，有哪个命题能够取代这个古典划分？孔子提出了这个划分，是为了弘扬君子，提防小人，后人常常为了空洞的目标和眼前的实利淡化了这种划分。但是，我们如果长久地放弃这种划分，小人就像失去了监视的盗贼一样，就会泛滥起来。结果，不愿意多说小人的中国历史，小人的阴影反而越来越浓。我们话语当中有，但是历史学家很少真正地写到小人，写到的历史学家往往是伟大的历史学家。

由于老不去写他，那些以各种职位命名的实际上的小人，密密层层地出现在好多历史的暗角，使我们经常在这些路途上错乱地漫步，晕头转向，有的时候甚至于倒地不起。智慧的光亮，勇士的血性，面对这样霉苔斑斑的角落，也常常无可奈何。但是，大家知道吗？真正伟大的历史学家是不会放过小人的，他们对好多职位和好多主张都论述过以后，突然发现有一些职位和主张完全无法规范，但是行为极其恶劣的人，他们就要以愤怒的笔调来描写了。

我首先要举出的，就是我非常佩服的一个大历史学家司马迁，他曾经有这么浓重的笔调描写过一个小人。譬如，司马迁曾经写到过一件发生在公元前五二七年的一件事情，那一年，楚平王要为自己的儿子娶一门媳妇，选出的姑娘在秦国，于是就派了一名叫费无忌的官员去迎娶。费无忌，请大家记住这个名字；费，浪费的费；无忌，横行无忌的“无忌”，这个名字连在一起非常有趣。这是因为我分析小人的一个重要解剖对象，所以我们要记住这个名字。

费无忌去迎接这位新娘的时候，他眼睛一看到姑娘长得非常漂亮，眼睛一转，就动起了坏脑筋。说到这里，我要停一停。我为了要分析小人是什么，我必须让我的听众们猜一猜，这个费无忌，国王派他去迎娶自己儿子的那个对象，突然看到姑娘长得极其漂亮，他会做什么？可能有几种答案，我们下次再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