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洞宗
洞山良价
切忌从他觅
青原、药山一脉发展到云岩昙晟,派生了曹洞一宗。
曹洞开山的是洞山良价。良价,会稽(今浙江绍兴)人,俗姓俞。幼年出家从师念《般若心经》,念到“无眼耳鼻舌身意”时,良价忽然摸着自己的脸面说:“我明明有眼耳鼻舌等,为什么经上说没有呢?”
小和尚出语惊人,师父骇然,说:“我当不了你的老师了。”就指示他去五泄山去找默禅师学习,后又在这里剃头正式出家。二十岁那年,良价去嵩山受足了戒,就去南方行脚参访。
来到南泉禅师处时,正赶上马祖的忌辰,寺里设斋祭奠。设斋过程中南泉问在场的人:“明天就是马祖的忌辰,不知马祖还来不?”当时在场的南泉子嗣们,竟无一能答对得上来。
良价见状,站出来说:“有伴就来。”
南泉听了,就说:“这人虽是个后生,却值得雕琢。”
良价闻言,并不买账,说:“和尚还是不要压良为贱吧!”
说马祖“来”,可指他显灵、下凡等而言;说马祖“不来”可指他摆脱生死轮回而言。这样南泉的“马祖来不来”就因为语言不明而难于回答。而且“祭祖如神在”,大家恭而敬之地行“仁义道”中事时,南泉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也着实叫人惊诧。洞山回答的巧妙,就在于他给这句问话限定了某种条件,如果满足这种条件就能够产生这种情况。但这条件也是不确定、难以把捉的,所以和问话一样扑朔迷离。问的不明,答的不清,这也是机锋。南泉说洞山可堪雕琢,洞山的回答则表示,自有佛性,不须雕琢。
从南泉这里开后,又到了沩山参访,见面就问沩山:“不久前听说南阳慧忠国师有‘无情说法’的话,不知其玄微何在?”
沩山一听就说:“阇黎还记得吗”
“记得。”
“那你给我说一遍看。”
于是洞山就把南阳慧总有关“无情说法”的内容又重述一遍。南阳国师的“无情说法”认为世界统一于佛心佛性,因此连墙壁瓦砾之物都在说法,而且从无停歇,俗人断除了六根的牵累束缚,生出智慧的根元时才能闻听和这些无声大法。洞山来到沩山这里开头就问这样的问题,与他早先自抚脸面问《心经》的“六根皆无”有关系。或者说,当年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洞山,他猜测到南阳忠国师的观点,或可解除他的疑难。
沩山说:“我这里也有一些,和南阳忠国师差不多,只是罕遇其人,从来没对人讲过。”
“某甲不明白,请师指示。”洞山说。
沩山便竖起拂子,说:“会吗?”
“不会,请和尚说。”洞山答。
“父母所生的嘴,终不能为你说呀!”沩山回答。我这张凡俗肉嘴,只能讲凡俗的语句,超拔的大法,怎么能向你表达呢?
洞山就问:“那还有与和尚同时慕道并有所成就的人吗?”
“有”,沩山答,“此去里;澧陵的攸县,与石室相连,有位云岩道人,若是能去拜访,必能为他所器重。”
“不知道人到底怎么样?”
“他曾问过老僧。”沩山回忆说,“学人要奉了师命离去,以后该怎么办?老僧当时对他说,必须绝渗漏(断除识心,消尽烦恼)才行。他说,能做到不违背师父旨意吗?我告诉他说,第一要紧的是不得向人说老僧我在沩山这里。”沩山在回忆当时情景时特意说出“不得向人说我在沩山这里。”是耐人寻味的,“绝渗漏”如能做到忘师,就快差不多了。
洞山也未多想,辞别了沩山禅师,直奔云岩而来。
见了云岩昙晟,自述过前面的经历,就问:“无情说法,什么人能闻?”
岩答:“无情得闻。”
“那和尚闻吗?”
“我若闻,你就不能听我在这里说法了。”
“那我为什么不闻呢?”洞山问。
云岩便把手中的拂子竖起来,问:“能闻吗?”
“不闻。”洞山答。
“我说法你都不能闻,又何况无情说法呢?”洞山至此,方明白沩山禅师举拂子的意思。
“那无情说法的话,出自什么经典呢?”洞山刨根问底。
“你难道没有见《弥陀经》上说过’水鸟树林,悉皆念佛念法‘的话吗?”
洞山听闻,心有所得。作了首偈子:
也大奇,也大奇。
无情说法不思议。
若将耳听终难会,
眼处闻时方得知。
“眼处闻时”系指沩山和云岩的举拂说法,“说法”未必只有耳闻,超越了耳目官能的各自界限,才可闻听大法。这是通感,六根相通、心物相通的通感。所以参访老宿,给了洞山一副功能全新的感官。
有一天良价问师父:“某甲有余习,无法断除尽。”
“你们最近干些什么?”
“圣谛也不为,”洞山回答。无思无虑,凡圣同一,一无可为。
“那有没有欢喜?”云岩问。
“欢喜倒是有,就象在土堆上拾得一颗明珠。”极秽恶处有极光明的东西,欢喜的是出现了希望。
过了一阵,良价又问云岩:“想要见到师父时该怎么办?”
“问下面管通报事项的人就行了。”
“现在正相见,”良价忽然转了话锋说。
“向你说什么?”云岩反问。说到无处可说时,对话才刚开始,无话可说时,正有语言在。
没多久,良价便向师父辞行。师父问:“向什么处去呢?”
“虽要离开和尚,去哪却未定。”良价说。
“要到湖南去吗?”岩问。
“无。”
“要回故乡去吗?”
“无。”
“那早晚你还得回来呀!”云岩说。
“待和尚有了住处我就回来。”良价机锋相对。
“自此一别,再难相见了。”云岩顺着良价的话说道。
“难得不相见。”洞山回答。
师父在惜别,而作弟子的却未免无情,但如果反过来理解,云岩的影响已深刻印在良价身心内,师父的音容笑貌又何时能消失在脑海中呢?禅家贵自求不重他求,这样想摆脱师父的影响不也很难吗?沩山曾说,云岩向他告辞时,他嘱咐的第一要紧事是不向人说出灵祐在沩山,现在昙晟在向告别的徒弟说:“难相见”的话,也未尝没有沩山的意思。
临行时,洞山又问云岩:“师父百年后忽然有人问我还能形容师父的样子来吗?这我怎么答呢?”
云岩听了,沉默许久,才说:“只这个。”
良价听罢,沉吟了一下,云岩一见就责备他说:“良价阇黎,承当个事情,大须仔细着!象你这样牵挂着生死,行吗?”“只这个”,一思虑就不是“这个”了。
虽经这一骂。良价仍然心有疑惑。后来有一次良价在渡水中,看到自己印在水中的影子,忽然悟到师父“只是这”的含义。并作偈曰: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
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应须凭么会,方得契如如。
从四处参访高师大德,到水中见影,良价走过了寻找自我的精神历程。从当初的扪面发问,到现在的“渠今不是我”,洞山良价已经在那个可以用手摸到的我(渠)中找到了自性之我。
云岩师父说“只这是”。“这”是什么?是那个有血有肉、有鼻有眼、明叫昙晟的存在吗?洞山当时并没有对此得出答案,但是当水面将自己的影像印出,并使其反观这影像时,他才真正地在这种形(我)与影(渠)的分离中,找到了真实的“我”。
这个“我”就寄寓在这个影像的“渠”中,这个“渠”既是“我”的物质存在,因此“我”可以处处逢他;但渠却绝不是“我”,因为他是可变的。今年照见的“渠”,已不是去年的“渠”,渠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任其变化,“我”却没变,只是“我”的“渠”在变。这样云岩禅师在洞山问其“样子”时许久的沉默,该是“我”灵光独耀的时候,一当他不得已用抽象而模糊的“只这是”说出时,“渠”已不是“我”了。“我”是什么?“我”就是变化的我(映现在渠中)和不变的我的统一。
作这首偈子时,云岩禅师已经迁化了。没多长时间,云岩寺供养师父的遗像有僧指着遗像问良价:“先师当初说‘只这是’莫非就是这个吗?”
良价答:“是”。
“什么意思呢?”僧问。
“当时我几乎错会了先师的真意。”良价这是对“切忌从他觅”那首偈子的自省。水中的影子只是轮廓,是共相,“这个”中还应有属于像的主人公的细部的真实,即殊相的东西。共相、殊相才构成“即事而真”的具体“这个”。当时水中见影作偈子时理解的虽大体不差,但今天见了遗像,才彻底理解了老师当时说“只这个”时的含义。
“那先师还知有吗?”“有”有三义“三世实有,因缘假有,胜义妙有。在此当是后两义。
良价说:“若是不知有,怎么会那样说呢?”意思是云岩知有。
话刚说完马上又补上另一句“若知有,又怎么肯那么说呢?”前后两句话听起来矛盾,但有而非有,空而非无,正是佛家妙谛的殊胜处。对事物即使是胜义有也须以中观看,不可拘泥固执,所以“只是这”非有而有,非无而无。
后来洞山在云岩师父的忌日设斋,僧人问他:“和尚在云岩处得到过什么指点?”
“虽在云岩处呆过,但从未蒙什么指示。”洞山说。
“既然没有受过什么指点,又设斋作什么呢?”僧又问。
“怎肯违背他呢?”洞山说。
僧听洞山这样说,便又换了个问法,说:“和尚最初是见的南泉禅师,为什么却要给云岩设斋呢?”
“设斋”表明的是弟子法嗣身份。
洞山回答:“我不是重先师道德佛法,我重的是他不为我说破。”
“那和尚为先师设斋,是不是完全赞同先师呢?”僧问。
“半赞同半不赞同。”洞山回答。
“为什么不完全赞同呢?”僧问。
“若是全赞同,就辜负先师了!”洞山说。智与师齐,减师之半;智过于师,方堪传授。这是兴盛时禅宗师生间发达的传承。当年云岩师事百丈二十年,却嗣药山,而洞山先从南泉处问道,而为云岩设斋。转益多师,正是后修转密,后胜于前的根本。道统高于学统,南岳、青原间的互相策应,相互融摄是禅宗大兴、大师辈出学理原因。所谓“灯录”,乃是“传灯录”的简称。这是记载禅宗历代法师传法机缘的典籍.灯能照暗,禅宗代代相授,以法传人,用续接灯火来比喻代代以心传心的传承形式。
“灯录”是禅宗创造的一种史论并重的文体,它以本宗的前后师承关系为经,以历代祖师阐述的思想为纬,发端于唐代的禅宗史书:灯录文字语言透彻洒脱、新鲜活泼、简要精练,公案语录、问答对语趣味盎然、脱落世俗,所以深为僧俗所喜读——作为一种精神享受。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 与百万人一起学习佛陀的智慧和慈悲。
主播:史壮宁,山西卫视主持人,文史专栏作者,研读佛学二十余年,素食,持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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