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阿英（下） 精魅有情义，小鸟做贤妻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欢迎听马瑞芳讲聊斋。

我们继续讲《阿英》。甘家兄弟感情深厚，哥哥甘玉一心一意想给弟弟娶美丽贤惠的妻子，他如愿以偿，尘世殆无其匹的阿英自称跟甘珏有婚姻之约，她嫁进甘家，夫妻感情好，阿英对嫂子特别好，把嫂子当母亲待，阿英娇婉善言，端庄矜持，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理想，那么美好，没想到，中秋节，阿英既需要陪着嫂子过，又不想冷落了丈夫，结果，甘家的人发现阿英有分身法，怀疑她是妖精，甘玉说：“幸勿杀吾弟。”阿英变成一只鹦鹉飞走了。所谓婚姻之约，原来是当年甘老头喂鹦鹉时对小儿子的玩话：“将以为汝妇。”而小鹦鹉认了死理，把这句玩话当成必须千方百计完成的婚姻之约，她修练成人来兑现。一句喂鸟的玩话，引出这么有趣的婚姻，实在异想天开。

阿英变成鹦鹉飞走了，甘珏明知阿英不是人类，却一心一意思念她，放不下。嫂子也思念阿英，想想就掉眼泪。甘玉十分后悔，却无法可想。过了两年，甘玉给弟弟娶姜家女儿做媳妇。甘珏总对她不满意。接着，甘家两兄弟分别将会在两个地方遭遇到不幸。社会不安定，他们都会遇到强盗，就在男子汉都不能保护家人情况下，谁能帮助甘家兄弟避免灾难？小鸟儿。帮助甘家兄弟的恰好是鸟儿姐妹，阿英和她的表姐秦氏。这可真是鲁迅先生说的“异类有情，尚堪唔对。”在动乱中，阿英再次来到甘家，帮助甘家全家逃过匪患灾难，秦氏预知甘玉将有灾难，飞到广西帮助他脱难。鸟儿姐妹重情重义，帮助人间兄弟。构成《阿英》后半部动人的情节。蒲松龄把它们铺排得特别有趣，特别好玩。

甘玉有位表兄在广西做官，甘玉前往广西探望，很长时间没回家。恰好土匪作乱，附近村落多成废墟。甘珏很害怕，领着家人避到山上。山上男女混杂，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忽然，听到有女子说话声音，极像阿英。嫂子催促甘珏过去查验，果然是阿英。甘珏高兴极了，拉住阿英胳膊不放手。阿英对跟她同行的人说：“姐姐你先走，我看望了嫂子就回来。”阿英来到，嫂子看到她，哽咽起来，阿英再三劝慰，说：“这地方不安全。”劝大家回家，大家怕强盗来，阿英说：“不妨事。”甘家的人一起回家。阿英在门口撮上一堆土拦住门户，阿英撮这堆土是有神力的，相当于抵御北边草原民族的万里长城。

阿英撮上这堆土以后，嘱咐大家只管待在家里，不要外出，说了几句话，就想离去。嫂子急忙拉住她的手腕，让两个丫鬟抓住她的脚。阿英不得已，只好住下。阿英跟嫂子很亲热，却不怎么亲近甘珏。这一点，跟一般聊斋爱情小说不一样，阿英虽然跟甘珏有父亲亲口许下的婚约，但她现在已经是离开甘家的前妻，她既不愿意干扰甘珏跟现任妻子的平静生活，也不愿意干扰自己心态。但这位无私的鸟儿美女，做出了世间一般女人都做不出的事，她这个婚姻中的前任，帮助起现任来。

甘珏不是不喜欢姜氏。估计这位姜氏是不够美丽也不够温婉。阿英要把她变得美丽。嫂子对阿英说姜氏不能让甘珏满意。阿英就每天早上起来给姜氏美容，梳头抹粉涂脂。化妆几天后，姜氏居然成了美人。嫂子很奇怪，说：“我也不能生个一男半女，想给你哥哥买个妾，一直没机会，咱家丫鬟有可以抹画的吗？”阿英说：“没人不可以转移，只是本质美的少费力气。”她判定那个又黑又丑的丫鬟有生男孩的素质，就把她叫来，给她洗脸，用浓浓的脂粉合上药末抹脸，抹了三天，丫鬟脸色由黑变黄，二十八天后，脂粉深入肌里，居然很像样了。

可惜阿英的美容秘方没传下来，否则可建个产值过亿的企业了。我一直怀疑，如果说，曹雪芹能够叫贾宝玉在怡红院开化妆品公司，给他的丫鬟造胭脂，造香粉，造口红，那是因为人家《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确实经历过当年江宁织造府钟鸣鼎食的生活，甚至接触过进口化妆品。一辈子住在乡下的穷秀才蒲松龄，他是从哪儿想到这些美容办法?估计还是从书里来的。　

甘家人关上门自得其乐，不考虑兵灾。有天夜里，外边吵闹声四起。到了天明，才知道强盗到处搜索，凡藏在山谷里的，都被杀害。全家感谢阿英，把她看成神仙。

清代聊斋点评家非常欣赏阿英，但明伦这样评：“撮土御寇，已分乱离之忧；于兵燹中匀铅黄，涂丹泽，妖乎仙乎？” 阿英和姜氏是什么关系？按照现在的观点，叫作婚姻中的前任和现任，一般情况下那会打得头破血流，争得不可开交，施出层出不穷的诡计对付对方，像现在时髦的影视剧。而阿英呢？帮助丈夫现在的妻子变成美人，这既是一种所谓不妒之德，实际还是阿英爱丈夫。她自己不得不离开丈夫，却想着叫丈夫过得舒心一点，不能整天对着个黄脸婆。当然，不论是帮助把姜氏变得美丽，让甘珏愿意亲近，还是把嫂子身边的宜男丫鬟也变漂亮，好给甘家传宗接代，这里边都是蒲松龄顽固的封建观念，子嗣致上主导着。我在1990年的专著提出来：子嗣是聊斋爱情非常重要的问题。

阿英对嫂子说：“我这次来，只是因为嫂子恩义难忘，帮嫂子分担离乱之忧。大哥快来了，我在这里，是俗话说的‘既不是李子也不是沙果’，太可笑了。我暂且去吧，抽时间来看您。”阿英太聪明也太自重了，她是被甘玉，也就是大伯哥请走的，所以，她不会再在大伯哥面前出现，免得大伯哥尴尬，她多么善解人意。当然，也是免得自己尴尬，是阿英自珍自重。阿英还深知，只要她在这里，就是对甘珏后娶之妻姜氏的无声威胁，这是善良的她所不乐意的，她和甘珏已经没了夫妻名分，甘珏却一门心思惦记她，她既感动又难受。但想到嫂子的恩义，她又不得不接受这种尴尬的处境。

聊斋原文是：“妾在此，如谚所云‘非李非柰’，可笑人也。”清代点评家但明伦在这句话旁边批一句“真娇婉善言”，这句话的意思是名不正言不顺。柰是一种果木。形态像小苹果，俗名花红果儿，亦名沙果。“非李非柰”意即不伦不类，甘珏已经再娶，阿英作为前妻还在这儿同居非常不合适。

嫂子问阿英：“远行的哥哥没什么事吧？”嫂子知道阿英是精魅，有未卜先知能力。阿英说：“最近有灾难，但是秦家姐姐受大哥恩义，一定报答。肯定没事。”阿英天不亮就走了。

甘玉自广东回来，在路途中遇到强盗，主仆丢了马匹，各自把银子束在腰里，伏在荆棘中。这时，一只巨型秦吉了鸟飞到荆棘上，张开宽大的翅膀把甘玉主仆严密遮挡起来。甘玉看看鸟儿的脚，上边少一个趾头，很诧异。这是小说前后呼应，小说开头，甘玉救的丽者秦氏被鹰眼汉子咬掉的手指，正是秦吉了鸟儿被老鹰咬掉的脚趾头。一会儿，强盗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绕着荆棘找个遍，好像寻找什么，甘玉主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强盗走了，秦吉了才飞走。甘玉回到家，跟家人说起经历，才知道秦吉了正是那次在寺里救的美人秦氏。蒲松龄用一个小小的指头又把小说前钩后连起来。

后来只要甘玉不在家，阿英晚上必到。甘玉快回来时，她就离去。阿英留在甘家，自然是跟嫂子住在一起，像女儿依偎母亲一样。甘珏跟阿英在嫂子那儿遇到，约阿英幽会，阿英总口头答应实际不去。甘珏很不甘心。有天晚上，甘玉出去，甘珏估计阿英必定到嫂子这儿来，就等在她经过的路上。阿英来了，甘珏跳出来，拉她跟自己回去。阿英说：“我跟您缘分已尽，硬要欢合，怕给造物主所忌，留些余地，常见见面，如何？”甘珏不听，硬是拉走阿英。

天亮时，阿英才去看嫂子。嫂子奇怪她怎么昨晚没来？阿英笑着说：“中途被强盗劫走。让嫂子挂念。”说了几句话，阿英急忙起身离开。一会儿，有只大猫嘴里叼个鹦鹉从卧室门口经过。嫂子正在洗脸，马上停手不洗，急忙呼叫，众人又喊又打，猫丢下鹦鹉跑了。鹦鹉左翅已沾上血，气息奄奄。嫂子把鹦鹉抱到膝头，爱怜地抚摸许久，鹦鹉渐渐醒过来，用嘴梳理着受伤的翅膀，过了一会儿，绕着屋子飞了一圈儿，叫着：“嫂嫂！再见啦！我埋怨甘珏呀！”鹦鹉展翅飞上天空，从此再也不来了。

一般聊斋小说都是大团圆结局，花好月圆，这个优美之极小说却是这样的悲剧结局。听众朋友是不是觉得，这可能比大团圆更感人，余音袅袅，发人深思。阿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怨珏也！”到底什么意思？我想过各种解释，但总觉得不准确，听众朋友，你觉得阿英为什么要怨甘珏呢？她怨甘珏什么呢？

会说话的鸟，早就是诗人和作家热衷的话题，据《闻见录》记载：长宁军养一只秦吉了，能说人话，有夷人拿五千钱来买走这只鸟，秦吉了说：‘我汉禽也，不愿入蛮地’，投水而死。杜甫写过一首五言绝句：“鹦鹉含愁思，聪明忆别离。翠衿浑短尽，红嘴谩多知。”欧阳修《踏莎行》里有这样的句子：“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画梁新燕一双双，玉笼鹦鹉愁孤睡。”前辈诗人喜欢把鹦鹉拟人化，而蒲松龄直接把鹦鹉写成了人。

在一般短篇小说里，爱情男女主角通常就是小说男女主角，而《阿英》有点另类，小说女主角是阿英，这一点没有异议，但小说男主角是哪个？仔细分析，不是阿英的丈夫甘珏，而是甘珏的哥哥甘玉。是甘玉在小说开头遇到了秦氏，秦氏透露出要另外给他弟弟介绍对象；接着，甘珏路遇阿英，回来向哥汇报，哥哥不同意；阿英又巧妙地偶遇甘玉，所谓偶遇，实际是阿英刻意安排，阿英得到甘玉的欣赏进入甘家。然后是因为发现阿英有分身法，甘玉要求阿英离开。阿英再次回到甘家帮助脱离灾难时，甘玉恰好到广西，遇到强盗，得到秦吉了鸟的帮助。

这样的男女主角安排，让我想起《红楼梦》安排两个核心人物，一个核心人物是男主角贾宝玉，另一个核心人物是操纵贾府盛衰的王熙凤。蒲松龄写的《阿英》有没有给曹雪芹人物布局上的一点儿启示呢？

《阿英》算得上聊斋最富温情、最有谐趣的精灵故事。甘父当年一句戏言，引出生动曲折、酣畅淋漓的人鸟情。绝美小鸟变绝美少女，鸟做人语言，人如鸟翩翩，亦人亦鸟，亦鸟亦人。娇婉善言可以是人的特点，也可以是鸟的特点，当然是特殊鸟的特点，比如说鹦鹉和鹩哥。阿英娇婉善言，既是美丽少女，又是鸟为人言。甘家兄弟互相关爱，甘家妯娌相处和美，甘珏和阿英夫妇情深，秦氏（秦吉了）对甘玉知恩图报。凶恶的老鹰咬断秦吉了的胳膊，秦吉了受到甘玉救助，促成甘珏和阿英的婚姻。甘玉遇到危险时，秦吉了又用巨大的羽翼庇护他。阿英（鹦鹉）和表姐（秦吉了）相亲相助。人鸟之间，有亲情，有友情，有爱情。《阿英》唱响人鸟之恋、人鸟之情，人鸟之义的颂歌，比童话还要童话。

《阿英》非常温馨，我们下次讲的聊斋篇目《橘树》同样温馨，一个小女孩和一棵树，能做出什么文章呢？

原文 

珏一日偶游涂野，遇一二八女郎，姿致娟娟（1），顾之，微笑，似将有言，因以秋波四顾而后问曰：“君甘家二郎否？”曰：“然。”曰：“君家尊曾与妾有婚姻之约，何今日欲背前盟，另订秦家？”珏曰：“小生幼孤，夙好都不曾闻，请言族阀，归当问兄。”女曰：“无须细道，但得一言，妾当自至。”珏以未禀兄命为辞，女笑曰：“騃(ái)郎君（2）！遂如此怕哥子耶？既如此，妾陆氏，居东山望村。三日内，当候玉音。”乃别而去。

【注释】

（1）姿致娟娟：风姿情致十分娟美。

（2）騃郎君：犹言“傻小子”。騃，呆。

珏归，述诸兄嫂。兄曰：“此大谬语！父殁时，我二十余岁，倘有是说，哪得不闻？”又以其独行旷野，遂与男儿交语，愈益鄙之。因问其貌，珏红彻面颈，不出一言。嫂笑曰：“想是佳人。”玉曰：“童子何辨妍媸！纵美，必不及秦；待秦氏不谐，图之未晚。”珏嘿而退。

逾数日，玉在途，见一女子，零涕前行。垂鞭按辔而微睨之，人世殆无其匹（1），使仆诘焉。答曰：“我旧许甘家二郎，因家贫远徙，遂绝耗问。近方归。复闻郎家二三其德，背弃前盟。往问伯伯甘璧人，焉置妾也？”玉惊喜曰：“甘璧人，即我是也。先人曩约，实所不知。去家不远，请即归谋。”乃下骑授辔，步御以归。女自言：“小字阿英。家无昆季，惟外姊秦氏同居。”始悟丽者所言，即其人也。玉欲告诸其家，女固止之。窃喜弟得佳妇，然恐其佻达招议。久之，女殊矜庄（2），又娇婉善言，母事嫂，嫂亦雅爱慕之。

【注释】

（1）人世殆无其匹：举世无双的美丽。

（2）矜庄：矜持，端庄。

值中秋，夫妻方狎宴，嫂苦招之。珏意怅惘。女遣招者先行，约以继至；而端坐笑言，良久殊无去志。珏恐嫂待久，故促之。女但笑，卒不复去。质旦，晨妆甫竟，嫂自来抚问：“夜来相对，何尔怏怏（1）？”女微哂之。珏觉有异，质对参差（2）。嫂大骇：“苟非妖物，何得有分身术？”玉亦惧，隔帘而告之曰：“家世积德，曾无怨雠。如其妖也，请速行，幸勿杀吾弟！”女靦然曰：“妾本非人，只以阿翁夙盟，故秦家姊以此劝驾。自分不能育男女，尝欲辞去，所以恋恋者，为兄嫂待我不薄耳。今既见疑，请从此诀。”转眼化为鹦鹉，翩然逝矣。

【注释】

（1）何尔怏怏：为什么那样心不在焉？

（2）质对参差：经互相查对发现破绽。即甘家兄弟发现阿英可以同时跟不在一处的甘二郎和嫂子饮酒，有分身法。

初，甘翁在时，蓄一鹦鹉，甚慧，尝自投饵。珏时四五岁，问：“饲鸟何为？”父戏曰：“将以为汝妇。”间虑鹦鹉乏食，则呼珏曰：“不将饵去，饿杀媳妇矣！”家人亦皆以此相戏。后断锁亡去。始悟旧约即此也。然珏明知其非人，而思之不置；嫂悬情尤切；旦夕啜泣。玉悔之而无如何。

后二年，为弟聘姜氏女，意终不自得。有表兄为粤司李（1），玉往省之，久不归。适土寇为乱，近村里落，半为丘墟。珏大惧，率家人避难山谷。山上男女颇杂，都不知其谁何。忽闻女子小语，绝类英。嫂促珏近验之，果英。珏喜极，捉臂不释，女乃谓同行者曰：“姊且去，我望嫂嫂来。”既至，嫂望见悲哽。女慰劝再三，又谓：“此非乐土。” 因劝令归。众惧寇至，女固言：“不妨。”乃相将俱归。女撮土拦户，嘱安居勿出，坐数语，反身欲去。嫂急握其腕，又令两婢捉左右足。女不得已，止焉。然不甚归私室；珏订之三四，始为之一往。

【注释】

（1）粤司李：广东主管刑狱的官员。

嫂每谓新妇不能当叔意。女遂早起为姜理妆，梳竟，细匀铅黄，人视之，艳增数倍；如此三日，居然丽人。嫂奇之，因言：“我又无子。欲购一妾，姑未遑暇，不知婢辈可涂泽否？”女曰：“无人不可转移，但质美者易为力耳。”遂遍相诸婢，惟一黑丑者有宜男相，乃唤与洗濯，已而以浓粉杂药末涂之。如是三日，面色渐黄；四七后，脂泽沁入肌理，居然可观。日惟闭门作笑，并不计及兵火。一夜，噪声四起，举家不知所谋。俄闻门外人马鸣动，纷纷俱去。既明，始知村中焚掠殆尽；盗纵群队穷搜，凡伏匿岩穴者，悉被杀掳。遂益德女，目之以神。

女忽谓嫂曰：“妾此来，徒以嫂义难忘，聊分离乱之忧。阿伯行至，妾在此，如谚所云‘非李非柰（1）’，可笑人也。我姑去，当乘间一相望耳。”嫂问：“行人无恙乎？”曰：“近中有大难。此无与他人事，秦家姊受恩奢，意必报之。固当无妨。”嫂挽之过宿，未明已去。

【注释】

（1）非李非柰：名不正言不顺。柰：果木。俗名花红果儿，亦名沙果。“非李非柰”意即不伦不类，意思是甘珏已经再娶，她作为前妻同居。

玉自东粤归，闻乱，兼程进。途遇寇，主仆弃马，各以金束腰间，潜身丛棘中。一秦吉了（1）飞集棘上展翼覆之。视其足，缺一指，心异之。俄而群盗四合，绕莽殆遍，似寻之。二人气不敢息，盗既散，鸟始翔去。既归，各道所见。始知秦吉了即所救丽者也。后值玉他出不归，英必暮至；计玉将归则早去。珏或会于嫂所，间邀之，则诺而不赴。

【注释】

（1）秦吉了：即鹩哥，善于学人说话。

一夕，玉他往，珏意英必至，潜伏候之。未几，英果来，暴起要遮而归于室。女曰：“妾与君情缘已尽，强合之，恐为造物所忌。少留有余，时作一面之会，如何？”珏不听，卒与狎。天明，诣嫂。嫂怪之，女笑云：“中途为强寇所劫，劳嫂悬望矣。”数语趋出。居无何，有巨狸衔鹦鹉经寝门过。嫂骇绝，固疑是英。时方沐，辍洗急号，群起噪击，始得之。左翼沾血，奄存余息；抱置膝头，抚摩良久，始渐醒。自以喙理其翼。少选，飞绕室中，呼曰：“嫂嫂，别矣！吾怨珏也！”振翼遂去，不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