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王风.黍离》

大家好，今天我们来学习《诗经  王风》的第一篇《黍离》。这是一首我年少时就特别喜欢的诗，因为“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缘故，而对一切哀怨之辞都情有独钟，读到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简直觉得正中下怀，实际上今天才知道，诗人那种失去家国的心痛，绝非一个十来岁小孩子的无病呻吟可比。

   理解这首诗，先要了解何以《诗经》中会出现一个《王风》，因为春秋时期从来并没有一个诸侯国叫做“王”的。

   原来“王风”是指周平王东迁洛邑之后的东周王都附近六百里以内的诗篇，一共十首。彼时王室已卑，与诸侯无异，所以，它的诗位列十五国风之中；又因为其王号并未更替，便不说“周”而说“王”。此一迁变，已经有零落衰败之感，与第一篇《黍离》所表达甚为契合。

                  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中涉及到两种农作物：黍和稷，“五谷”中占了两谷，另外三谷为麦、菽、麻。

   稷是小米，又叫谷子。在古代很长一段时期内是最重要的粮食，因为以稷为五谷之长，因此农官就叫做“稷”。我们由“社稷”这个词就会了解它的重要性，本来是谷神和社神的合称，后来作为国家的代称。

   黍，现在又叫黄米。《诗经》中常见黍稷连称，可见黍在上古也很重要。

   比如《鲁颂 閟bì宫》:“有稷有黍，有稻有秬jù。”

   离离，这个词在不同的诗句里表达不同的意思。

  清 陈梦雷《青青河畔草》诗:"离离万丈松，青青河畔草。" ，这个是浓密的样子。

  宋 苏轼 《郭熙画秋山平远》诗:"离离短幅开平远，漠漠疎shū林寄秋晚。" 这个是旷远的样子。

   唐 李白《扶风豪士歌》:"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这个是清晰的样子。

   唐 李贺 《长歌续短歌》:"夜峯何离离，月明落石底。" 这个是隐隐约约的样子；

    唐 韩愈 《秋怀诗》之五:"离离挂空悲，戚戚抱虚警。"，这个是悲伤的样子。

   ……诸如此类，还有一堆。显然这个“离离”是古人最好用的词之一了，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就用它来指代一下，百搭。

    回到我们这首诗，“离离”是说由于果实众多而下垂的样子。

    “稷”在这里三章变化了三次，由苗而穗而实，经历了长苗、抽穗、结实三个阶段。也就是说，诗人不只一次从这一块种植着黍稷的地方经过，但是，他的感情有没有变化呢？没有，都是“行迈靡靡”，形容脚步沉重，缓缓地走。而“中心摇摇”、“中心如醉”、“中心如噎”，内心里是恍惚不安、如醉般昏昏沉沉、如被噎住般哽咽难言。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如《毛诗序》所讲，是“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宗周”就是西周，这一段话说的是东周建立不久，朝中大夫行役到西周的故地，见往日的宗庙宫室都已不在，如今只有一片庄稼地了，因此哀悯周王室的覆亡，而徘徊又徘徊，写下的这首诗，充满了非常沉重的亡国之思。

   朱熹又引元城刘氏（不晓得具体是谁）的话说：“常人之情，于忧乐之事，初遇之，则其心变焉，次遇之，则其变少衰，三遇之，则其心如常矣。至于君子忠厚之情则不然。”

   一般人的感情都会朝着慢慢变淡、麻木的方向走，同样的风物，初见可能感慨万千，再见就没那么激动，三见可能就稀松平常了，但这位行役的故周大夫，虽一再经过，目睹稷之生长的各个阶段，却感情始终如一，其忧伤不减。也是我们常说的“初心不改”的意思，实属难能可贵。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句反反复复，读来但觉一往情深，低回无限。方玉润评，乃“凭吊诗中绝唱也！”

    “悠悠苍天，彼何人哉”，所谓情极呼天，天啊，是谁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啊。

   读此诗，各位有没有想到杜甫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有没有想到李煜之：“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昨日读《史记 宋微子世家》中，大段讲到箕子，是孔子在《论语 微子》中所讲的殷之三仁之一：“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

    箕子是商纣王的亲戚，屡次劝谏纣王无效，便装疯卖傻，卖身为奴，后来武王灭商，向他咨询治国之策，并封他到朝鲜，为朝鲜的始祖。有一次，在从朝鲜朝周途中经过殷墟，箕子感宫室毁坏，禾黍丛生，做《麦秀之诗》：“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麦苗尖尖啊，禾黍绿油油。那个娇美的少年啊（指商纣王，美男一枚），不听我的话啊。

   殷之旧民闻之，皆流涕矣。

   我将这几首亡国之诗读来，也难免觉得“中心如噎”啊。各位可有同感？

   是为今日《诗经》的学习，谢谢大家。

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