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的坐标：中国文化的四个弱点

课程金句 

第110集 人类学坐标：中国文化的四个弱点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们继续开课。我们上次提到，我们的课程一个大的部分结束了，我们要开始一个新的部分了。在这个大的部分结束的时候，我记得我曾经在考察世界古文明遗址以后，我在我们国门之外有过一些思考。

但是我讲的时候，因为没有找到当时的日记，回家以后我觉得这些思考非常重要，因为这些思考正好在喜马拉雅山的南麓，而我现在讲课正好在喜马拉雅山的平台上，你看这多巧。所以，我觉得就凭着“喜马拉雅”这四个字，我还得去寻找一下日记。

好，回到家里认真地找，终于找到了。其实在喜马拉雅山的南麓，我在考察世界其他文明以后，对中华文明的重新思考，写了相关的日记，同时我又在《千年一叹》的最后几章里写了一部分，大家可以看到。

是这样的，在读日记前我需要加几句。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因为从“文革”灾难当中过来，所以我当时对中华文化的基本的看法比较负面，所以我在“文革”当中冒了生命危险，悄悄地在外文书库编《世界戏剧学》，这我在前面反复讲到了。后来我在担任院长做好多社会工作的时候，间接地发现，中国文化不是原来我们想象的有那么多的问题。问题有，但是它的骄傲、它值得我们赞赏的部分，也是无与伦比，所以我开始“文化苦旅”，就叫做“穿越百年的屈辱，寻找千年的辉煌”。

世纪性的转变 

但是，文化苦旅走完以后我发现，我必须要把中华文化和它同年龄的世界其他文明作对比。作对比以后，我才知道中华文化到底它是什么形象，它在世界上是什么身份。这次危险就大了，大家都知道，我确确实实地是冒着生命危险，不坐飞机，在地上一寸一寸地走过了世界最恐怖的地区。半年时间几万公里，走完以后我确实懂得了中国文化。按照我当时的说法叫做“离别之后才读懂了它”。

所以我最后到行程的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就是快到中国了，我在尼泊尔，喜马拉雅山的南麓的一个小村庄里，在炉火前，在烛光下，我看着喜马拉雅山的彼岸，那是我的祖国，所以我在那儿写了一段话。我是这样讲的，我朗读一下，这是我表达对中华文化的一种抱歉。我说：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依赖她、索取她，却一直在埋怨她、责怪她。她花了几千年的目光和脚力走出了一条路，我们却常常嘲笑她为什么不走另外一条？她好不容易在一次次沧桑巨变中，保住了一份家业，一份尊严，我们却常常轻率地说，保住这一些干什么？我们一会儿嫌她皱纹太多，一会嫌她脸色不好，这次在离开她之后，远远近近看了一圈，终于吃惊，终于羞愧，终于懊恼。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实在没有脸面对她，我们的母亲——中华文化。 

这是我当时写的一段对中华文化抱歉的话语。后来第二天，我终于要进入国门了，我又直接面对已经可以看得到的祖国的山河，又说了一段话，说这段话的时候已经要跨入21世纪，正好在世纪之交，我回来了，我面对国境线的山，我说：

我们这一代人过于无知，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说话；我们这一代人又过于懒惰，没有及早地去拜访你的远亲近邻；我们还常常过于近视，看不到你在千年长途上疲惫和坚毅的背影。但毕竟还来得及，新世纪真要来临，今天我总算及时赶到。 

大家感觉到了吗？这是我当时在20世纪和21世纪世纪之交，站在中国的国门门口，我的一个感慨，大家能够知道我的真实感情了。我看到好多读者说，看到《千年一叹》里边我写的这些内容，他们都掉眼泪了，我相信你们的经历和你们的思路和我有一点靠近。

我们过去从近距离看，看到了中国和中国文化的好多好多弊病，但是从远远的地域范围看到了长长的历史过程以后，我们才知道，我们脚踩的土地很不容易，我们依靠的中华文化非常不容易，就像我们面对一个我们过去常常过多埋怨的老母亲一样。对，游子回来了，这就是我当时的世纪性的转变。

人类学的坐标 

但是我在完成这个转变以后呢，我又有一点疑惑，就是我原来觉得它相当不好，所以我写了《世界戏剧学》，把世界各国重要的哲学、美学全部研究了一遍，不仅仅是讲戏剧了。那么我现在觉得中华文化挺好的时候，我会不会也有一点过度呢，有一点过分呢，所以大家都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我觉得我必须还要找另外一个坐标，所以我在欧洲走了96座城市，一点一点地来对比我们中华文化的弱点。

因为在古文化的废墟上，我们看来看去都是中华文化的优点。那么我们再对比一下它的弱点，所以也是走了半年，最后在一次从北极圈出发的一个寒冷的地带，我在一列火车上，火车上没什么乘客，没多少人，我在那儿投入了很长时间思考，感觉到我们中华文化的差距在哪儿，我写了很多，这本书后来变成一本叫做《行者无疆》的书，我想好多朋友也看过。文章虽然短短的一篇一篇，它加在一起是一个整体思考，就是思考中华文化的弱点在哪里。我不能说很大的问题，但是说每个文化都有它的弱点，不是说西方这样而我们没这样，那就是我们的弱点，未必。

我们看到西方那么多国家，我们又看到东方那么多国家，看了古代那么多国家，看了近代那么多国家以后，我们终于有了一个人类学的坐标。有了坐标比较起来，我们的中华文化是有弱点的，所以接下来呢，我就要讲它的弱点了。

中国文化的弱点 

中华文化的弱点，我会讲得多一点。最近三联书店和东方出版中心联合出版的我的《境外演讲》当中，我专门有了说明，我除了在联合国的一个个演讲之外，我讲中华文化的一些弱点的时候，多数是给海外留学的中国留学生讲的，因为他们在对比过程当中发现问题很多，但是我觉得你们的简单的感受未必能够说明中华文化的长处和短处，所以我比较多地在那儿讲中华文化的弱点。好多人觉得在我们的传播过程当中讲弱点，是不是讲负面，其实不是。只有讲弱点才能使我们的正面变得立体，使我们的正面变得可信。当我们敢于讲我们的弱点的时候，正说明我们的理性成熟了。

据说，大作家罗曼罗兰看了当年鲁迅写的《阿Q正传》的时候，他掉眼泪了。为什么呢？因为他突然看到中国有人发现了这个民族自己的集体人格上的弊病。譬如，明明要去枪毙了，在判决书上要他画个圆圈，因为他不认识字，阿Q就努力地要摆出样子来，把圆圈画得圆一点。像这样的事情外国当时就看到了，中国在签订一些不公平条约的时候，我们非常在乎我们朝南坐，还是他们朝南坐，我们有几个随员，他们有几个随员，这很像阿Q把圆要画得圆一点。罗曼罗兰发现了这一点，中国已经有人发现自己的弊病，这个民族就有希望了。所以，他的眼泪不是悲哀的眼泪，是认为中国有希望的眼泪。

所以我们现在在讲了那么多、那么多中华文化的优点以后，我们讲弱点是表示我们对中华文化的全方位的认知。在前面，我讲了中华文化的世界身份，其实就是讲了中华文化的主脉，它的主要脉络是怎么来的。然后又讲了中华文化的长寿原因，就是讲了中华文化的生命力。既讲了中华文化的主脉，又讲了中华文化的生命力，那全部都是正面的。

那么接下来，我就需要讲一讲中华文化的弱点。弱点呢，我大概会讲几个方面，一个呢，我讲的比较温和：

一个是缺少公共意识；第二是缺少实证思维，实际的实，证明的证，缺少实证思维；第三，较多装扮习惯，装扮，我们都知道；第四，较多前辈迷思。两个较少，两个较多。再讲一遍，较少是较少公共意识，较少实证思维；较多是较多装扮习惯，较多前辈迷思。

好，我们下一次一点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