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汉代如何走向独尊儒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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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贾：向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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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课程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中国文化由儒道佛三教合流而构成，但在漫长的中国历史进程中，占主导地位的还是儒家学说，这当然也经历了一个过程，也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从论语中我们就可以知道，在孔子生前，他的政治主张并不被各国统治者看好。

汉代人曾经说，孔子不能容于世，周流游说，在那么多个国家＂未尝得安＂，也就是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容得下他，能够真正地奉行实践他的主张。而司马迁在史记的孟子荀卿列传，我们知道孟子荀子是战国时儒家最大的代表，也是孔子思想最重要的继承人。所以司马迁把他们两个合在一起写了一篇传。

在这个传里司马迁说，在当时秦国用了商鞅，那是法家代表人物，所以富国强兵。处为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除了法家，其他楚国魏国齐国用了吴起、孙子这样的兵家谋略家，所以不断战胜敌国，实力大大加强。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被视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孟子却去跟梁惠王等人宣传古代尧舜这些人的人正被当时的统治者视为迂腐，背时。

儒家虽然在学术上有众多的门徒，有相当的影响，儒学也被公认为显学，但在政治上的影响是非常有限的。秦始皇统一中国，以严刑峻法来统治国家，钳制人民，尤其讨厌儒生跟他讲仁政，以古代君主的圣贤来影射他，以至于有焚书坑儒的事件。当然这里的如不是仅指儒家，但儒家典籍遭焚烧，讨论诗书的儒生要被杀，则都是事实。好在秦始皇跟他的儿子太残暴了，秦王朝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只延续了15年，就被汉取代了。

大体上说在中国文化上占主要地位的是儒道佛三家，在中国政治上起主要作用的是儒和法。法家学说导致了皇帝制度的出现。皇帝制度是秦汉以后2000多年中国的政体形态，而儒家思想则是从西汉以后才逐步成为中国最主流的意识形态的。

汉初的统治者取得了大位，就要总结秦所以亡汉所以兴的经验与教训，采取了两种手段，一是不能光用严刑峻法来欺压百姓，而要用黄老之道。黄是黄帝，老是老子。黄老学说主要倡导自然无为，来适应人民在战乱后的心理需求，让人民获得喘息的机会，然后逐步发展社会经济。二是用儒生来制定礼仪，明尊卑之序，定上下之节，用比秦始皇吃相好看、却更制度化的手段来维持君臣之间的秩序。

而好在秦朝短命，所以能背诵经典的儒生，能演习礼仪的儒生，都还没有灭绝，所以汉初这些儒生就又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协助刘邦建立汉王朝的政论家陆贾就大声疾呼，可以骑在马上得天下，但是不可以骑在马上治天下，文武并用才是长久之术。刘邦原是个没有太多文化的流氓，他不喜欢儒学，也厌恶儒生，相信既然可以在马上得天下，也可以在马上治天下，也就是只要用武力就能搞定一切。
而陆贾则直截了当的跟刘邦说，＂向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意思是当初秦统一了天下，要是他们就能奉行仁义的学说，效法前代的圣贤，那就没有陛下您什么事了，因为他就可以一直把江山稳稳当当的坐下去了。你现在得了天下，你就应该行仁义，法先圣，不能重蹈秦的覆辙。

这些话对刘邦还是起了相当的作用。而汉武帝则明确下诏书，称古代圣贤都倡导以礼乐治天下，而现在却＂礼坏乐崩＂，这是他诏书里用的原话，他非常的忧心，所以他要倡导礼乐。汉武帝当然以穷兵黩武而闻名，汉代的儒生对他有严厉的批评，但至少他看到了礼和乐对于一个社会，对于一个国家都是必须的，对社会是好事，对国家是好事。

当然对皇帝也是好事。所以他对儒学持推崇的态度，讲诗经书经礼经的都有专门的官员，就是博士。那是一种官职，不是一种学位。比如汉孝景帝的时候的博士辕固生是著名的儒生，他还当过孝景帝儿子的老师，他跟崇尚黄老的学者黄生在孝景帝面前产生争论，这个话题也可以说是从论语里来的，至少是孔子和他的学生们都关注的，就是三代更替的问题。我们在前面的课上讲到过，周文王周武王推翻商王朝的历史。商朝的末代君主纣因为太暴虐无道，最终被周武王给灭了。
而商朝的商汤也是因为夏朝的末代君主夏桀太暴虐无道，把他给灭掉的。黄生一口咬定，商汤和周武王不是承受天命，得到天下的。他们原来都是臣，他们的行为就是弒君篡位。辕固生说不对，夏桀和商纣都残暴无道，天下的人心都已归向商汤和周武王，他们的百姓不肯为自己的亡出力，而倒向商汤和周武王。

商汤和周武王是不得已而代立成王。这不是天命是什么呢？黄生说，帽子再破也是用来戴在头上的，鞋子在新也是用来穿在脚下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有上下之分，夏桀商纣虽然无道，但说到底，他们毕竟是君。商汤和周武王虽然是圣人，但说到底他们毕竟是臣，臣子利用祖上的失误杀了他，自己取而代之南面称王，这不是弒君篡位是什么？

从逻辑上来说，黄生的话也有道理，辕固生被逼急了，就直接了当拿现实政治做例子。他问黄生，一定要以你的理论，高祖皇帝灭了秦朝，做了天子，也是弒君篡位吗？孝景帝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吃马肉不吃马肝，不能说他就不知道马肉的味道。探讨学问，不讨论商汤周武王承受天命的事，也不能说他没有学问。这意思就是搁置起来不争论了。而有这样的讨论，我们也可以知道，儒学的问题往往关涉政治，所以也是为政治家所关注的。

汉武帝更三次下诏，征求儒生对治国平天下的意见。著名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是他接受了大儒生董仲舒的建议而确立的。当然任何一个时代，哪怕是在推崇儒学的时代，也不可能是光用儒家学说来治理天下的。统治者往往会汲取适用于统治的部分，对其他的部分或加以改造或加以摒弃。

前人有个概括的说法，说中国历代的统治往往是儒表法里，表是表面，表面上、外表里是儒，里面内层儿其实是法，也就是以儒家的仁政学说作为公开宣传的一套，以法家苛刻的治理办法作为实际实行的一套。例如汉武帝确立了儒学的统治地位，但他的严刑峻法也不比不独尊儒术的前代帝王逊色。但不管怎么说，我想还是应该肯定他确立儒家学说为一国的统治思想，君主多受儒家的影响，总比多受法家的影响要好。由汉武帝开始，儒学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汉代的政治法律社会文化等领域越来越多地受到儒家的影响，也影响到汉代的礼仪制度。而礼仪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祭祀。古代帝王都有对天地、祖先、名山大川的祭祀。汉代则在儒家学说的基础上，建立起了一整套系统的祭祀制度。古人最敬仰的是天一天是至上之神，能主宰王朝的兴替。君主是承天命来统治国家的，所以叫天子，由此即可知天的无上的权威。所以祭天的仪式是最隆重的。而汉高祖刘邦取得帝位之后，也先要祭天，以求得上天的确认。
而因为推崇儒学，孔子作为儒学宗师，也就成为被推崇的主要对象。汉高祖十二年，刘邦经过鲁国，就祭祀了孔子。这以后汉代的帝王多参与祭孔，甚至有拿祭天的礼仪来祭孔的。说到祭祀，再说一个跟祭祀有关的，也跟论语有关的小故事。汉武帝的曾孙汉宣帝继位以后，下了一道诏书，说汉武帝功绩卓著，而汉代从汉高祖刘邦到汉武帝，他们到过的郡以及诸侯国，都要给他们建庙祭祀。

汉宣帝认为汉武帝功绩很大，但是他的庙里面却没有一个合适的称号，当然是歌颂他的称号，也没有合适的音乐，当然也是歌颂他的音乐，所以他要求上到丞相。下到博士，我们刚才说了博士是个官，大家都要一起来讨论，怎么样来给汉武帝加一个歌颂性的称号，配上歌颂性的音乐。这个诏书一下。很多官员都纷纷歌颂这道诏书的伟大意义，开始忙起来。

只有一位著名的儒生，叫夏侯胜，跳出来公开反对，说汉武帝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说他在位的时候杀了很多的人，跟匈奴打仗，竭尽了民众的财力，而生活奢华无度，耗尽了天下的财物，根本不配用更好的称号，用歌颂他的音乐。他被指控非议诏书、毁诬先帝而遭到了逮捕。跟他一起被捕的还有听到他的言论而没有及时举报的丞相长史（略等于副秘书长）黄霸。两个人关在牢房里，都被判了死罪。
然后黄霸知道夏侯胜是著名的儒生，要求夏侯胜教他读经书。夏侯胜说，我们判的都是死罪，你还读什么经书？而黄霸说，＂朝闻道，夕死可以矣。＂这句话太有名了。我们都知道那是里仁篇里记载的孔子的名言。夏侯胜听了以后大为感动，就在狱中教黄霸读书。两年之后，他们都获得了大赦。最后两人一个作为著名的官员，一个作为著名的儒生而名垂青史，而他们为人的正直以及受论语影响的这个小故事也被记载在历史典籍里，而传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