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企业巨头如何从《论语》中汲取智慧：涩泽荣一的《论语与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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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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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本把孔子和理财学挂起钩来的名著，这就是我们上次讲的经济学家陈焕章的《孔门理财学》。日本有本把《论语》跟算盘挂起钩来的名著，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企业家涩泽荣一的《论语与算盘》。说来也巧，涩泽荣一跟陈焕章可以算是相近时代的人。他们过世的时间差不多，陈焕章死在一九三三年，涩泽荣一死在一九三一年。

但陈焕章是一八八〇年出生的，涩泽荣一则比他大四十岁，是一八四〇年出生的。涩泽荣一被誉为日本企业之父、日本金融之父，一生组建了约五百家企业，包括银行、证券交易所、保险、机械、铁路、海运、酿酒、钢铁、煤矿、化工、建筑等等重要的金融和产业部门，这其中就包括了仅次于纽约证交所的世界第二大证券市场——东京证券交易所，被称为商业之神。

涩泽荣一最早想做股市，后来做过幕僚，投入政界，后来才投入商界。他从商经历所以如此辉煌，是有很多因素造成的，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是无法复制的。但他自己所强调的，则是义和利的结合，求利要拨算盘，求义要读《论语》，《论语》是他一生中不间断的精神食粮，也是他指导人生扩大生意的指南。他把自己的心得写成了传诵很广的《论语与算盘》一书，以至于现代的日本人为他写的传记，书名就叫《左手论语，右手算盘》。

涩泽荣一到晚年回顾说，他小时候日本很多地方都以汉文典籍作为儿童教材。在他的故乡，就是用中国传统的童蒙读物，《三字经》《千字文》，做儿童教材的，读完了，接下来就是读四书五经。他七岁时，就由父亲教读《三字经》，然后由他的表兄开始带着他读《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所谓的“四书”。他承认，后来自己取了表兄的妹妹为妻，从此也更爱屋及乌地爱上了《论语》。

为什么读过四书却独爱《论语》？涩泽荣一也有很实在的解释，他说《大学》的宗旨是教导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调门有点高，《中庸》则更高深，近乎哲学，跟修身齐家的日常生活比较有距离，而《论语》则一字一句都能应用到日常处事上去，讲的都是可以学了就用的最基本的道理，这就是他所以尊奉《论语》，而对《大学》《中庸》相对疏远的原因，他的这个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台湾的中学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有一门中国文化基本教程课，教材主要就是《论语》和《孟子》，大陆中华书局还引进过。

有一年我在台湾，正好他们课改，要在中国文化教程里加进《大学》和《中庸》，我的一位台湾的教授朋友来聊天，告诉我他在电视上专门讲了一次，批评这种做法，认为这是好大喜功，因为第一，没有那么多能教《大学》《中庸》的中学老师，第二，《大学》《中庸》对中学生来说也相对高深、相对抽象，并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这也跟涩泽荣一的阅读体验相近。所以涩泽荣一特别选择《论语》，拳拳服膺，终生信奉，到了八十多岁，仍然把它作为日常生活的规矩准绳。

他坦白地承认，他不具备佛学知识，也不懂西方的基督教，尽管他到过太多的西方国家，而他认定《论语》中孔子和众弟子提到的修身处事的方法是最切合实用的，如果我们按照书里所提示的方法去做，就不会违背做人之道，如有什么事难于判断时，他也以《论语》为标尺来衡量，那样就能避免失误，所以他直截了当地把《论语》称为金科玉律。

例如，他提到他特别给企业家推荐过的孔子名言，如《里仁篇》里的“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这句我们在以前的课里也读到过。涩泽荣一说，这就是企业界可以作为行动准绳的名言，也是他自己在努力实践躬行的。他解释孔子的话说，富和贵是人人都想要的，但不用正当的方法，你得到了也不会觉得这是享受，贫穷和低贱是人人都厌恶的，但不用正当的方法去摆脱它，你也是摆脱不了的。

他又高度推荐《论语》开篇孔子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他说这里孔子在教导弟子，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要做到不断地学以致用，知行合一，把老师的教导变成自己切身的学问，灵活运用，来解决各种人生中的难题，到了这样的程度，才算是懂得了人生的快乐，他说孔子这三句话是他一生不停地在体悟，也是不停地在实践的最高智慧。

而涩泽荣一最大的贡献就是把儒家思想运用于企业经营，所谓“一手拿算盘，一手拿《论语》”，算盘代表经济，《论语》代表德行和修养，他用《论语》经商，并把算盘的基础建立在《论语》上，要求把《论语》作为商人的《圣经》，要求商人遵循《论语》所提倡的道德规范来做事。他认为不讲道德，经商就等于是欺骗，一个人要获得真正的经商才能，就一定要读《论语》。这就是把儒家思想和资本主义结合在一起，所以有人把涩泽荣一的思想概括为儒家资本主义。

我们在讲到余英时先生对明清商人伦理的研究时提到过一个术语“士魂商才”，这就是涩泽荣一提出来的，士人的灵魂，商人的才能，而他明确解释说，商才是以道德为本的，所有的书籍里，只有《论语》才是培养士魂底蕴的根本，《论语》同时也是学习商才的不二选择，你没有这样的士魂，你不站稳脚跟，在商业活动中时时耍聪明，处处耍圆滑，最后反而会跌大跟斗。涩泽荣一特别指出，明治维新之前，从事农工商等实业的人没有文字素养，没有文化基础，以《论语》为代表的书籍，只在当时的统治层间传阅，而实业家并不涉猎，其结果就是原本为了证明躬行而论道的孔子的古训，跟实业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所以《论语》等书籍没有成为实业家在商业活动中的指南，导致知和行完全分离，明治维新后，日本开始与外国进行交易，产生了提高工商业者品位的需要，所以我开始认识到必须使知和行一致，并告诉那些从事工商业的人应该遵循的道理，由此，来经营真正的工商业。

我认为应将《论语》与实际的实业结合起来阅读，通过达到知行合一来谋求实业的发展，使国家富强，并致力于天下的安定。我将《论语》消化吸收并将其付诸实践的一个原因便在于此。实业不能仅仅依靠政府，而应该由优秀的民间人士率先承担，而令我顿悟此思想的关键也是来自于《论语》。

也许是终身痴迷于《论语》的缘故，涩泽荣一对《论语》的推崇，也许话说得太过，但是第一，他的商业活动是非常成功的，第二，他在书里揭示的一些道理，肯定还是值得我们了解，值得我们借鉴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吧，他的这本《论语与算盘》，在大陆、在台湾，都已经出版了多个中译本，有兴趣的朋友也可以翻一翻。

我们已经用几讲，讲了《论语》与经济活动的关系，从下一次开始，我们将讲《论语》和历代政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