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毛才仁 告别与被告别 7

《告别与被告别》

7

第二天，送走妻子后，我便徒步到学院路一带的露天咖啡馆喝咖啡写稿子。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平静而又无聊的一天了，当然要说一些特别的.....那么,写稿期间接了一个电话，是房屋中介那边打来的。而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特别的东西了。总之，风平浪静的一天无疑了。

但就在这样的心情中自己收到美子的简讯，是从波兰的首都华沙发来的，另附带一张相片。相片中美子身着波西米亚式样的蓝色碎花雪纺连衣裙，怀里抱着小爱。

我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相片，既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快乐，一种类似自责与自责相反的情绪随即包裹住自己。

傍晚回到家中，独自啜饮着威士忌......妻子和什么人出去了，大概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唱片机里播放着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曲调舒缓、平和，像眼下从玻璃窗中倾洒而来的金色阳光，使整个房间笼罩在一层朦胧般的奇异色彩中。我望向窗外，那不禁使自己想起茵茵草地的垂柳，此刻正浸染在鲜红色的夕阳里，像悬置在墙上的一幅油画。

不知为何，思绪那样的东西正在丧失，或说已经完全丧失也未可知；如同散了架的马车或帆船，正一步一步坠入混乱无序的境地，直至停止运转为止。

鲜红色的夕阳如同退潮的海水，伴随音乐的律动逐渐褪去、隐没。随之白色壁垒与绿植再次显现它们原有的颜色，如同晨雾迷离的清晨睁眼醒来环视左右那般；妻子的钢琴、唱片机、摆有菠萝和水蜜桃的果盘、还有妻子从未独自打开过的液晶电视机，一切又物归原主，从某个遥远的时光隧道中归来。

离成年还差一岁？我突兀地想，就像母亲口中所言的那样：一个孩子生下另一个孩子。但那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情形？清晨醒来用绳子把更小一些的孩子捆在背后，然后吭哧吭哧拿扫帚扫雪。　

不可思议......我想，但究竟又是哪种程度的不可思议？我独自凝视头顶那盏北欧式样的吊灯，见到一只风铃孤悬于半空。大概是妻子的杰作，我想。

四周骤然暗了下来，如同闭合的花蕾，使淡蓝色的花瓣慢慢消融于自身的黑暗中，或使阴霾一般的夜色迫近而来，聚集在它狭小的空间中。天边的云彩已悄然离去，月儿娇羞地爬上树梢上，总之，平凡又无聊的夜晚。

我起身打开客厅那盏枝形吊灯和镶嵌在墙壁上的壁灯，走向妻子那架雅马哈钢琴前，随即掀开琴罩，打开琴键盖，用自己那惯以绘画的手指触摸妻子的黑白琴键。不知为何，那里似乎沉寂着妻子的童年与之后的所有青涩与懵懂，或不如说关乎她的一切。

多少个日日夜夜消耗于此，从稚嫩的孩童到青葱的少年，直至变成现在的模样。而此间自己又在做什么呢？和玩伴争相和泥巴制作汽车和牛马，还有能吹出声的泥笛。或者是到邻村人家的果园里偷果子吃。我们的人生看似何等的不相同，不相同到难以理解、甚至是难以想象这世间还有那样一种生活和选择。总之，那时的自己万万想象不出有妻子这号人物的存在：被父母整日锁在狭小的琴房里，从认五线谱和一些简单的音符知识，以及升降、还原符号和带有不同数量升降的大调、小调，熟悉踏板的作用，手型，提腕的基本姿势。接着就是练习指法；从音阶琶音开始练起。总之，是那时的自己所不能想象的一种生活。

唱片早已播放完毕，我笔直地坐在琴椅上幻想自己是莫扎特或者是巴赫那样的人物，戴着齐肩的长卷假发在黑白键上挥汗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