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局】陛下恕罪，我们偷吃肉了

官场局篇

正片文稿

公元1008年，农历十月，宋朝第三个皇帝宋真宗赵恒率领几万御林军和一群大臣去东岳泰山祭祀上天。

跟之前的两个皇帝——宋太祖、宋太宗相比，世人对宋真宗的评价就不怎么样了，说他虚荣、胆小，有小聪明却没有大战略，还总想做一番事业。陪着这样的宋真宗去祭天，一路上，故事可就精彩了。

在古代中国，皇帝是天子，权力是上天赐给的，代表上天管理人间，必须对上天负责，所以每年都要祭天。在哪儿祭天呢？可以在京城祭祀，也可以在中岳嵩山或者东岳泰山祭祀。

其中，在泰山祭祀的规格最高，场面最宏大，礼仪最讲究，消耗的财力和物力也最惊人，每祭一次，地动山摇，可能会用掉整个国家好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财政收入，所以古代皇帝轻易不敢去泰山祭天。

宋真宗往常祭天，都是在京城，祭祀之前，他要沐浴更衣，焚香斋戒，连续好几天都不敢杀生和吃肉。这回去泰山祭天，他更要斋戒。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斋戒，为了表示对上天的尊重，宋真宗出发之前，要求所有随从的太监、宫女和大臣统统斋戒，一路之上不许任何人动荤。

你想想，那可是古代，交通不便，皇帝出巡更加不便，每到一个州县，都要接见当地官员和群众代表，走走停停，从京城开封到东岳泰山，宋真宗的御驾竟然走了两个月！换句话说，在长达六十天的时间里，那些陪王伴驾的文武百官都不能喝酒吃肉。

到了泰山，宋真宗先祭天，再拜地，又是烧香，又是磕头。又是朗诵祭祀文告，又是让随从的宫廷演员集体演唱他亲自撰写的祭天歌曲，各种礼仪规程，各种繁文缛节。祭祀过后，御驾返程，从宋真宗到文武百官都松了一口气。在回京城的路上，宋真宗把级别最高的几个大臣喊到跟前，亲自斟酒，慰劳大家。

宋真宗（刘奕君老师演绎）：“诸位爱卿，你们一路上辛苦了，跟着寡人斋戒这么多天，不能沾酒，不能吃肉，都馋坏了吧？”

王旦是领班宰相，听了皇帝的话，他上前一步，率先接过御酒，叩头谢恩。

王旦：“万岁体贴臣下，微臣感激不尽。不过，能跟随陛下东封泰山，那是千载难逢的圣典、百年不遇的荣耀，怎么能叫辛苦呢？我们六十天不沾酒肉，一点儿也不辛苦，倒是您需要顾念自己的圣体，您可是天下臣民的希望，千万不要因为斋戒缺了营养。”

其他大臣：“是啊是啊，皇上一身安危系于天下，我们做臣子的可以继续，您就不要再吃素了。”

宋真宗见状，心里正暗自窃喜，可他发现有一个大臣却一言不发，磕完头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大伙拍马屁，就是不上前接自己的酒。这个大臣是谁呢？他名叫马知节，当时担任枢密副使，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过去是一员猛将，现在改了文官。宋真宗觉得很奇怪。

宋真宗（刘奕君老师演绎）：“马爱卿，大家都喝酒，你怎么不喝？”

马知节：“陛下，臣不配喝。”

宋真宗（刘奕君老师演绎）：“嗯？你是武将出身，自从太宗在位时你就征战沙场，平定过四川叛乱，击败过西夏大军，人人都知道你的功劳，怎么不配喝酒呢？”

马知节：“报告陛下，不但我不配喝，今天除了陛下，在座的诸位都不配喝，包括王旦王宰相也不配！”

宋真宗（刘奕君老师演绎）：“马爱卿，寡人不明白你的话，你仔细讲来。”

（马知节上前，跪到宋真宗跟前）

马知节：“报告陛下，您根本不知道，去泰山那一路上，只有您自己严守斋戒，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其实都在偷偷地喝酒吃肉。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王宰相他们。”

这句话说出来，王旦和群臣都坐不住了，统统放下酒杯，跪成一片，向宋真宗请罪。

王旦：“马知节说得对，我们确实欺骗了您，这些日子确实碰过酒肉，不但犯戒，而且欺君，请陛下从重处罚。”

宋真宗（刘奕君老师演绎）：“算了算了，你们又不是受戒的高僧，吃些酒肉也是人之常情，都起来吧，反正大事已经忙完，再陪寡人喝上两杯，咱们接着赶路吧。”

你觉得奇不奇怪？在任何一个朝代，欺君都是大罪。宰相王旦和其他大臣欺骗宋真宗，当场被揭穿，不管是按照律法还是按照礼法，宋真宗都可以治他们的罪。但是，宋真宗竟然表现得无所谓，没有给大臣一丝一毫的惩罚，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宋真宗这么做是经过仔细权衡的。

首先是因为法不责众，除了那个国防部大臣马知节，所有大臣都在欺君，总不能都罢官吧？其次是因为宋朝君臣关系相对融洽，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一个大臣只要不谋反不篡位，在宋朝是没有死罪的，偷偷吃肉在宋朝皇帝眼里都不叫事儿。

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宋真宗心里早就知道，他去泰山祭天就是一场形式主义运动，就是摆样子给老百姓看的，只要大臣们愿意配合他走完整个过场，面子上说得过去，何必去计较他们有没有真的吃素呢？

宋真宗祭天，的确是精心布过局的。而且过程长达好几年。

皇帝去泰山祭天，又叫做封禅泰山，简称封禅。我们前面讲过，封禅是规格最高的祭天运动，古代中国只有六个皇帝搞过封禅，而这六个皇帝基本上都是雄才大略、建立划时代功业的君主，例如秦始皇统一了六国，汉武帝击溃了匈奴，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正史认可的女皇帝。

宋真宗作为最后一个封禅的皇帝，他的才能和功绩比得了秦皇汉武吗？比不了。比得了武则天吗？也比不了。如果硬要说他的丰功伟绩，我们只能说宋真宗曾经在主战派大臣寇准的逼迫之下，壮着胆子御驾亲征，跟辽国侵略军干了一仗，并且碰巧打赢了。然后又跟辽国签订澶渊之盟，结束了宋辽之间的大规模战争。

就凭这样的功绩，宋真宗有资格去泰山封禅吗？坦白说，他有点儿心虚。

为了不让自己心虚，也为了让天下人认为他有资格封禅，宋真宗在正式祭天前就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先造神，再封禅，造神是为封禅打基础。

他通过诱导、奖励甚至向大臣提供贿赂的方式，让太监、大臣和老百姓假造一批又一批的天书和祥瑞：

今天某座山上“落下来”一枚西瓜大的玄鸟蛋，明天某条河里“捞出来”一张房顶大的乌龟壳，后天某个书生“梦见”太上老君托梦，说“圣明天子在位，世界从此太平”，再后天某片菜地里突然“长出来”一棵茄子，茄子皮上还有一篇蝇头小楷的文章，文章内容竟然是歌颂他宋真宗怎样怎样英明神武，连秦皇汉武的在天之灵都自愧不如。

内心独白（刘奕君老师演绎宋真宗）：
“只要有这么多的“证据”冒出来，那么老百姓就会敬仰寡人，辽国和西夏的君主就会畏惧寡人，寡人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就会超过历朝历代的皇帝。

这样，寡人封禅泰山就有了理论基础和民心支持。一旦寡人封了禅，那岂不就真的胜过了秦皇汉武？不不不，寡人比他们更胜一筹，他们之中，谁能打造出万邦来朝、四夷宾服的中华盛世？没有。但寡人可以啊！”

宋真宗的行为逻辑其实漏洞百出，不仅在咱们现代人看起来有点儿玄，就连宋朝的大臣也不相信。领班宰相王旦就曾经提出反对，而宋真宗为了收买王旦，竟然请王旦进宫赴宴，临走还送给王旦一坛御酒。

王旦回家打开酒坛，里面哪是酒啊？竟然是一坛珍珠！然后呢？然后王旦就屈服了，配合宋真宗假造天书，完成封禅的愿望。

宋朝老百姓也未必相信所谓的天书，但是老百姓同样可以被宋真宗收买。真宗封禅之前，不但给那些主动假造天书、虚报祥瑞的老百姓发放物资奖励和乌纱帽，还陆续免除各地的赋税。他去泰山封禅的路上，每经过一个州县，都会给老百姓发酒发肉，让大家畅快淋漓地大吃三天。

所以，宋真宗这场形式主义运动不仅得到了大部分官僚的支持，也得到了大部分老百姓的支持。从公元1004年到公元1008年那几年，可以说举国若狂，都疯了一样陪着皇帝编谎。

让我们再次回到宋真宗完成祭祀，率众人回京城路上的那场酒局。其实，当时所有在场的大臣都知道宋真宗祭天是怎么一回事，但谁都不愿意揭穿，还一起配合皇帝演戏，想着这出戏演完就可以收工回家了。

反倒是说真话的马知节有点自讨没趣了。他也不想想，宋真宗怎么会因为大臣偷吃肉就惩罚他们呢？他们可是一群好演员啊！完全按导演的剧本配合演出。可悲可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