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是鲜艳的,不会因为凋谢就忘记它绽放过的美。
我常常以为,记忆是最容易模糊的东西,在时间的流逝里,它会一团团地淡去。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时节如流,一步一个脚印。
往事被发酵成了回忆,穿破岁月筑起的泥墙,故事绵延起伏,一不小心,就是数十个春夏秋冬。
一不小心,就是人生的大半辈子。
母亲过了53岁后,脾气才渐渐温和起来。我也长大了,她很少再骂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母亲会变成这样。
变成我想象中的那种母亲的样子。
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像朋友一样聊聊天,偶尔我还能吐槽她两句,点评一下她的种种做法。
我可以坦然地指出她所有的缺点,说她年轻的时候,脾气简直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着。
我实话实说:“妈,你以前也真是够泼辣的。”
她笑了起来,脸上竟然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她说:“我哪有,你胡说。”
我记得那天,阳光不错,我们坐在阳台上,母亲在摆弄她种的辣椒。
她总是喜欢在阳台上种菜,不过种了自己却吃得很少,经常给家里的亲戚送去。她认为自己种的菜,要好吃很多。
我看着她的侧面,发现她曾经浓密的头发开始稀疏,我还看到了白发的影子,突然感悟:母亲真的老了。
原来一个人的老去,离我这么近。
我要把白头发给她拔掉,母亲不许,她说:“到时越拔越多就不好了。”我说她不年轻了,母亲回:“你们都要结婚了,我们也该老了啊。”
我回了自己房间,过了一会儿母亲给我端来一杯牛奶,还有几个砸开剥好的核桃,她总是认为我的工作辛苦,需要补脑。
然后,她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我却想起了很多。
02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泼妇”。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这样说:“你那个妈啊,厉害得很,没人敢惹。”
小的时候,我见父母很少,属于留守儿童,他们一直都在外面打工,一般两三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一次。
那时我对母亲没什么记忆,因为她走的时候,我还不到四岁。
但因着别人对她的种种评价,我的心里对母亲是一种既喜欢又害怕的态度。
每每他们过年回来,我都很开心,总是悄悄去给小伙伴炫耀母亲给我买的衣服和各种玩具。
但看见她的时候,我永远都是拘谨的。
他们回来得稍微久一点的话,我就会仗着爸爸妈妈在,有时得意忘形,平时不敢做的事都开始做了。
比如,开始说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就连和小伙伴打架,都多了一丝莫名的底气。
于是,几乎他们每次回家,我都要挨母亲的打。
她打我的时候一点都不客气,一边打一边骂。
她那时有很多事都觉得委屈,因为她从来都不听我解释,只要我敢说话,就是顶嘴,就会继续挨骂。
再大一点的时候,当我去了他们身边,挨骂更多了。
母亲脾气很不好,她每天可以因为无数的小事来骂我,我不敢犯一点错。而且她骂起人来的时候,用语一点都不文明,包括骂我的时候,也会用脏话。
这是我以前最不喜欢她的一点。
我那时总是在想:为什么我的妈妈会是这个样子呢?为什么她就不能是温柔的呢?为什么她始终都不讲理呢?
没人能够给我答案,我也不敢去问她,不然肯定会继续挨骂。
03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母亲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人。
我从家里的舅舅那里得知,母亲出嫁之前,性格脾气都不像现在这样火爆,会有一点急,但从来都不骂人。
而且,母亲年轻的时候很爱美。
舅舅说,母亲以前喜欢烫头发,衣服都要用熨斗熨得得平平整整,是家里零花钱最多的一个人。
外公家条件虽说不是多么富裕,但也不差。母亲的零花钱多,是因为她做事勤快,外公喜欢用这种方法奖励自家孩子。
她存的这些零花钱,后来在出嫁的一个月之内就几乎用完了,给家里买了一台电视,一个电饭煲,还有一些小家具。
母亲说,当时她把这些东西买回来的时候可自豪了,因为那个时候父亲村里电视机还很少,很多人都来家里看。
她认为,自己的到来,给父亲家添了运气和实力。
母亲是25岁的时候,嫁给父亲的,父亲也是25岁,其实在当时,这个年纪都算大了。
反正他们两个都是挑挑拣拣下来,最后决定选择的彼此。
母亲后来醒悟:“我运气不好,那时也不兴像现在这样要先谈恋爱,结果我蒙了一个最差的。”
父亲那个时候吧,其实没有什么优点,只是被媒人夸得厉害,说人好,读书好之类。母亲一看,长得也白净,然后就同意了。
缺点倒是很明显,一个字:穷。
母亲不怕穷,她认为自己能干,能够带着父亲把一切扭转。刚嫁过去的时候,他们没想出去打工,母亲以为他们会在村里种一辈子地。
母亲现在说:“我不是吹牛,自从我去了以后,你奶奶家同样一块地,产量都高了不少。”
这点,我以前听我奶奶也说过。母亲能干,村里很多人都这样评价她。
可是,我的父亲太懒了。
现实证明:母亲一个人的能干,撑不起来一个理想中的家。
而且,父亲那个时候盲目自信,耳根子软,听了别人的话,不愿意待在家里,非要出去闯荡,结果名堂没有闯出来,欠了一屁股账。
当时外公外婆要母亲离婚,因为那笔数字,在当时真的像个天文数字。母亲不肯,说孩子都有了,他们两个好好还就是。
此后接近十年的时间里,他们都被这笔债务压得抬不起头。
04
直到现在,父亲也并不认为自己亏欠了母亲什么,他反倒认为是母亲限制了他的发展,阻碍了他的脚步。
他还是那个很懒的人,家里的事不会主动做,母亲叫他他也不动。除非母亲开始扯起嗓子骂人,他才肯稍稍做一下事。
父亲懒到什么地步呢?
多年前的一次,母亲出去一个月,回来以后家里脏得不像话。
贴着瓷砖的地上走起来都开始黏脚,桌子上倒扣着父亲的酒杯,他不会洗,而是选择在喝完以后直接倒扣过来,下一顿继续喝。
洗槽里堆着碗,脏衣服就直接扔在了沙发上,一片狼藉。
母亲是很爱干净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拖地擦地,把到处都擦得一尘不染。
她骂我父亲不爱干净骂了一辈子,父亲就当作耳旁风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反正他的什么事都是母亲安排,有时衣服穿得久了,都是母亲骂了才肯换。
家里的财务是母亲在管着,她也不敢交给父亲。
父亲兜里稍微有了两个钱,他就飘了,也没数了,有时母亲悄悄拿了他的钱,他都压根不知道少了一部分。
所以,像父亲这种性格的人,怎么适合做生意呢?
母亲今年55岁,从25岁嫁给父亲开始,30年的时间,我认为要是形容起来,就是一个“泼妇”的演变史吧。
繁重的生活压弯了她的腰,也埋掉了她的理想,没完没了地唠叨,成了她唯一表达不满的方式。
而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她不再需要像那时一样,背着沉重的负担艰难前行,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所以,脾气也开始有所收敛。
母亲说,以前他们在外打工的时候,她经常在菜市场下班以后去捡别人扔掉的菜拿回去吃,这样可以节约钱;
母亲说,她身上的衣服还是10多年前买的,因为自己爱惜,所以现在还能穿;
母亲说,现在不管怎样,总比以前要好很多。
我静静听她说完,感觉这是我听过最扎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