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指导|李华：我不服务明星，只服务人物

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所有演员的妆发、服装，甚至受伤、残缺这样的特效化妆都是“造型”部门的本职工作。

造型师李华

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地球最后的夜晚》《平原上的摩西》《暴雪将至》《山河故人》《暴裂无声》《不止不休》造型指导；

剧集《最好的我们》《双探》《启航》造型指导；

成功的路上，除了踏实努力的奋斗，机遇也同等重要。作为造型执行李华参与了贾樟柯的《天注定》，因为拍摄过程中的信任，后续与贾导的持续合作，让更多电影人看到她的造型能力。

《双探》是她第二次与段奕宏合作，也是上次合作打下的底子，这次不同的是老段作为监制参与作品。这次整个剧组跑到了东北的深山雪林，造型要“迎接”这样的环境，李华第一步考虑的就是如何做到让观众也感受到演员在极端环境下的状态。

“江湖”很多人称李华“华爷”，看似爷们儿硬气的称呼下，其实诉说着影视行业对专业的高度要求不分男女。随着职业经历的累积，追求创作影视作品的同时，她亦为人师表，培养很多影视造型的人才，将他们带入行业，是延续、是传承、也是轮回。

现在的她还能为电影角色找到一件衣服而开心。

“拍《平原上的摩西》的时候，找了一张90年代参考图，结果没想到，我们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古着毛衣。因为这事还专门发了一个朋友圈，非常开心，没有想到我们找到了历史。”

所以，这一次的聊天除了挖掘到一份“惊人”履历下的成长故事，也基于《双探》这个项目看到造型在影视层面的不同形态。

“那个演员是一个顶流，不能穿廉价的衣服。”

刚刚见到李华，说起对造型职业的误解，她就没忍住吐槽了一个事情。

“资方强烈要求，不计金钱的成本，把女演员打扮得光鲜亮丽。但事实上角色是一个职场小白，刚踏入面临破产的公司，自己打几份工的状态。但他们只想到那个演员是一个顶流，不可能穿一些廉价的衣服。”

最后，因为这样的理念不合她没有接下这部时尚剧，也让李华颇有感触，她也时刻跟团队强调人物是唯一要服务的，这是我们不能妥协的，“如果不行，可以换掉我们”，处理造型基础是从现实和人物出发，这也是很多和她合作的知名导演的最低要求。

不能说特别大的明星，就可以各种大牌加身，造型不只是服务艺人。

李华的这种“执拗”会延续到每一次的工作，《地球最后的夜晚》凯珍（汤唯饰）是罗纮武（黄觉饰）想象出他母亲的形象，罗洪武母亲在2D部分造型颜色是红色，一头红发，3D的部分导演想要的本来是别的颜色，但李华给她设计了一款红色皮衣。

”因为全程是一个60分钟长镜头，加上又是夜戏，皮料的材质着光会有一些细微的反光，这样在夜晚中即便是细微的光影，也会让人物在黑暗中凸显出来，并和最开始的红色形成呼应。“

她说服了导演。

“我习惯在小人物中找到我们想要的人物，万象中寻找，某一个细节的东西可能就会适合这个人物。”

“我很幸运，入行没多久就遇到贾樟柯。“

李华第一部造型指导的片子，是《天注定》，后独立带队继续和贾樟柯合作的《山河故人》。

之前她没有想过自己能做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突然需要独当一面，也有过抓瞎的时候。

在拍摄过程中，曾经就遇到一个问题，其中一个主演的造型出来后与导演想象中的人物有出入，贾樟柯导演就跟李华说，每个人物都会有每个人物的特点和行为动机，ta这个特点的背后肯定会有无数个需要给ta构建的小细节，这样才能够丰富人物。因为这件事导演让她为所有主演写人物小传。

“这件事让我印象极其深刻，这个习惯一直陪伴我到现在。我很幸运，入行没多久就遇到贾樟柯导演及团队的伙伴们，他们每个人对待工作的执着及认真的态度影响着我！这也为我接下来的每一份工作态度建立了范本。“

所以处理造型，包括在想象人物的时候，需要想象到剧本以外的东西。

怎样才能立住这个人物，ta大概经历过什么状态才会是我们看到的，包括性格，行为，语言，怎样的一个环境才能塑造他这样的一个动机，造型可不只是给演员化化妆，做做造型就OK了

事实上我们相当于塑造了一个新的人物，给角色的各种背景都要建设清楚。”

带着这样创作的习惯，她在接到一份工作后，除了找大量的参考资料、影片以外，还会为影片中人物写小传，从而延伸到演员的造型设计上。

“比如说《双探》的李慧泉（段奕宏 饰），大家看到的是他是一个警察，我需要看到的是，他是一个失去妻子，独自带儿子的中年男人。

他的服装是一个质地坚硬的外套，类似于油纸布的户外服，是特别坚硬的。我们设想的是，他是一个盔甲，抵御外敌，保护自己的孩子，让他有更好的生活。”

“一个演员拍完一场艰苦的戏，段奕宏跑过去搀扶他去休息，他对好演员特别敬畏。”

《双探》是李华和段奕宏的第二次合作，第一次是《暴雪将至》，操盘这两部作品的制片人肖乾操选择主创的时候，举亲不避嫌，除了与老段合开公司外 。他还坚持老段做这部剧集的监制，也会找到上次合作比较愉快的团队再次合作。

“可能是缘分，《暴雪将至》整部戏都是在雨水中度过的，这次直接去了雪乡。当时每天工作状态是都是湿身，回到酒店衣服都是湿湿的，没有干过，这部戏也是一样，只是条件更为艰苦了”

李华除了因为上次合作积累的信任外，她的团队同时还带着特效化妆的功能，能完成很多“血腥”的妆容，所以就更适合《双探》这样悬疑的项目。

“我稍微有一点点喜欢血腥、刺激，比较视觉性的东西。拍摄《南方车站的聚会》，刁导那些暴力美学的东西，（工作）干得很过瘾。”

接到项目，首先做的大量的工作就是根据每一个人物，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场景找参考。比如有一个角色是屠夫，会找各种各样真实屠夫的照片。

因为这次拍摄本身环境比较寒冷，到了那所有人的状态本身是有一些效果的，但如果仔细看，热气，雪霜，耳朵红肿，都是造型的有意为之。能在画面中看到嘴唇的皲裂，面部的起皮，都是造型团队每天用糯米水一点一点做上去的。

印象最深刻的人物是老七，他有一场全身只穿着三角内裤被吊在仓库里的戏。“那么寒冷的情况下，他光着身子，被人吊着，身上光做伤效就要做两个小时，其实是非常辛苦的。身上要做很多效果，涂满各种特效颜料及雪粉，很难以想象怎么克服的。”

这场戏拍完段奕宏直接过去迎接他，扶他去旁边休息。“特别能感受到段老师对于好演员的尊重。”

“段老师从雪和冰碴里爬出来，浑身是血，面部冻得僵硬，头发全部打绺，那一帧是我对《双探》最深刻的记忆”

演员的试装分为试装和最终的定妆。第一次试妆的时候，会把大概整体的服装和造型定一遍，最终定妆的时候带着整体的效果，包括每一场戏出现的伤效，雪效，全部都提前设计出来。

可让李华团队没有想到的是，拍摄的场景雪乡比他们想象得要寒冷得多，造型组光鲜亮丽的小女孩，脸冻得生了疮，手冻得红肿。现实已是这样恶劣，画面中的人也要突出极致的“寒冷感”。

“我们意识到之前找的东西仅限于比较寒冷的地区，和真正的雪乡城市比，还是弱了点。经过几场戏之后，我们对演员的特效妆容及时纠正，保证剧集的寒冷基调”

段奕宏是这部戏的监制，也是双探的主演。“他是一个对工作特别较真的人，在前期的造型设计方面，他会给我发很多59秒的语音，经常沟通关于各种造型的问题，包括剧中所有角色，他都会提出自己宝贵的意见。在现场，他并不是前前后后一堆人照顾的明星，他身边只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司机，一个是他的助理。而且两人很少在现场待着。

我佩服他的一点就是在每一次工作，他对于自己，对于周围的工作人员要求都非常的严格。他会参与到作品每一个细节上面，也常会把我们聚集在一起，问大家拍了一段时间，有什么想说的。每一个部门把自己的职责或者问题说出来，统一到制片组那边，制片组来协调或者解决问题。

如果要形容这部戏给我的记忆，段老师从雪里爬出来，浑身是雪，面部冻得僵硬，头发全部打绺，那一帧是我对《双探》最深刻的记忆。

这个场景是在现场的大家都经历过的，大家为了艺术去创作，唯有支撑这些信念的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够完成一部作品。

希望借这部影片改变大众对剧集审美需求的一些东西，不要特别局限于某一种类别，每一种类别的影片都应该有他的生命和载体。”

“很意外的是我没有想过自己要做影视，但当看到电影主创出现我名字的那一刻......”

李华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在《山河故人》之后，那一年她跟随剧组去了戛纳，在电影宫看到影片放完，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主创名单上，现场所有观影人全部起立鼓掌，时间持续很长，这让李华非常激动。

“至此之后，我参与的每一部影片，都会去电影院观看，出现自己的名字那一刻是我最有成就感的，除了本身对电影的热爱，这也是支撑我一直做这个行业的最主要的动力之一。”

她没有想过自己要做影视。大学专业是服装艺术设计，喜欢化妆就在一个暑假学习了化妆，毕业之后去东田造型进修了影视化妆，她接到第一个影视项目的故事特别“戏剧化”。

当时她在学习毛发制作课程，同学在上课的时候，大概十几节课要勾成一个头套或胡子。

“那段时间刚好是时装周，白天忙秀场，只有偶尔得空的时候在学校赶当时的毛发制作课程的作业，当时为了避过北京下班高峰期，我经常会在学校里勾头套勾到很晚，我的老师于宝忠是圈里元老级人物，他就住在北影厂里，经常和他太太在院里遛弯儿。

后来就发现，为什么下课后这么晚了这个班还有人，灯也这么晚了一直亮着。

有一天老师好奇心使然进到教室，问：‘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说我还没有勾完。老师认为李华很认真。

我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老师，我是因为躲避下班高峰期。但就是那次，老师把我推荐到了人生第一部戏。也因为这件事情，我有了人生第一部戏，开始踏入这个行业。

刚开始没有理解它真正的含义，喜欢它的原因是什么。”

正因为从事这个行业后，李华慢慢的更加热爱电影，开始喜欢研究视觉上的内容。后来也建立了自己的培训学校，开始培养自己的造型学生，坚持做作品，坚信着某种信念。

出品：视相Variety

策划、统筹：姜大噪

声音创意：李荟莹

采访、撰文：姜大噪

编辑：由之雅

项目统筹：Ada、Dylan、Jenni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