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北宋 淳化阁帖：王羲之能被称为“书圣”的最铁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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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北宋淳化阁帖

开篇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出国留学的学生逐渐增多。到了八十年代后期，苏富比、佳士得两个拍卖行中，偶尔就能看见留学生的身影。当时拍卖场的人并不多，不像今天的拍卖场人声鼎沸。过去的拍卖场，那人坐得是稀稀拉拉，那时候的人，没事儿不去拍卖场。所以一进去，有一个中国面孔，就会很显眼。当时，书画拍卖场有个留学生，在拍场内紧盯着拍卖，但他什么都不买，就静静地看着。这就引起了一个叫安思远的大买家的注意。

安思远与《淳化阁帖》 的“缘分”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拍卖行拍一个法帖，这个留学生冷不丁地就伸了一下手，结果就花了一两千美金，买到了这件东西。安思远就凑过去问他，说：“你买的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个人就说：“这是拓本。”安思远又问，“这是干嘛用的呀？”他说：“这是每个中国人写字时候的范本，照着这个写。”他又怕安思远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我们写字的圣经。”这安思远一下就听懂了，他就问这个留学生说：“你多少钱买的呀？”这留学生一算，说：“我加上佣金，三千美金。”安思远说：“这么着吧，你买的这东西，加一万美金，卖给我吧。”这留学生就呆了，说天下能有这么大的好事吗？安思远就接着说：“以后你见到这碑帖，你要是买得起，你就买，你买不起呢，你就替我买。你做我的这方面的顾问，我付你佣金，不能让你白忙活。”

你想啊，这个人当时就是个留学生，没啥钱，但他肯定很愿意帮忙啊。所以就陆陆续续地帮助安思远买这个碑帖拓本。安思远呢，每次都给他加点佣金，年底还给一个顾问费。安思远嘱咐说：“看到最重要的东西一定要通知我。”当时的拍卖场上，这碑帖几乎就没人动。为什么没人动呢？因为外国人看不懂。这个碑帖，在过去中国收藏中都是学问最大的，俗称“黑老虎”，非常难搞懂。以前的收藏家，一说是玩碑帖的，其他的人都得肃然起敬。那么过去玩碑帖的人呢，都身份极高、学问极大。老一代人都对碑帖充满了无限的敬意。这一代人现在都走光了，比如启功先生、朱家溍先生、史树青先生等等。碑帖它有版别之分。什么叫版别呢？比如宋朝拓的就叫“宋拓”，元朝拓的就叫“元拓”，所以还有“明拓”“清拓”，同样一块碑，这价格可差得非常远。过去一说宋代，收藏就是宋拓、宋画、宋字、宋缂、宋版，一说宋，全是贵的，没有便宜的。那么现在如果这些东西重出江湖，依然有高价。所谓法帖，它其实是两类。我们现在说的大部分都是法帖，基本上都是后人根据前人的墨迹，双钩描摹以后，刻在石板或者木板上，然后拓下来装订成册，作为写字临摹的范本，所以我们就叫“临帖”。这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最精良的印本了。那么，这事儿就到了九十年代。终于，大鱼出现了！

王铎临《淳化阁帖》书卷 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苏富比、佳士得的纽约拍卖录上，后面几页经常都是这碑帖。为什么这碑帖在国外多呢？因为国内大多数都给毁了呀。国外，人当时都是当宝贝带出去的，他隔上个两三代人，都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就拿出来给卖了。所以碑帖就经常出现。这条大鱼就是《淳化阁帖》，它就是这么出现的。

《淳化阁帖》的第四卷，是一个叫李启严先生的旧藏。李启严先生，当年是香港著名的收藏家。1967年前后，这老先生就移居了加拿大。1984年，他就去世了。到了1992年，他的后人概搂概搂（归置归置）家里的这东西，就把他的碑帖拿出来给卖了，变钱。《淳化阁帖》也是这种情况。拍卖场上，当它出现的时候，价格比较高，尽管碑帖没人认，但这东西还是有一定的价格。它就没人买，因为没人懂啊。那么，这个留学生就跟安思远说，《淳化阁帖》特别重要，以前出现的所有的拓本加起来，都不敌这个值钱。安思远听了这句，就说：“那咱把它买喽！”

国宝《淳化阁帖》的来龙去脉 

《淳化阁帖》又叫《淳化秘阁法帖》，一共有十卷，是我国最早的书帖。淳化三年（992年），宋太宗下旨，让翰林院侍书王著从宫廷内秘阁所藏的历代名家书法中挑选出精品，拓印装订成帖。这是以当时最高文人的认知去选择的最佳书法。从某种意义上讲，《淳化阁帖》是把宋以前的书法给了一个定论：他挑出来的，全是好的。那么王著挑了多少呢？他挑了一百多个人，共四百多篇汇集到一起，编成了《淳化阁法帖》。宋代比较注重文化建设，它离唐代又近，所以唐以前的很多墨迹都在。中国书法是到了唐代全成型了，后面的人都是在摹前面人如何写字，严格地说，后面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写过前人。欧阳询、柳公权、颜真卿、褚遂良这些人的字，后面的“苏黄米蔡”都是在这路子之下了，不是在这路子之上。而这《淳化阁帖》涵盖了行、楷、草、隶、篆等字体，王羲之、王献之、柳公权、欧阳询这些大家都在里头。

唐代 欧阳询《卜商帖》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当时，《淳化阁帖》的印数不详，没有记载。究竟印了多少不清楚，但是按照一般推论，也就几十份。拓印的《淳化阁帖》，宋太宗只赏赐给了亲王大臣，过了段时间，赏赐就停止了，所以当时这个法帖就非常珍贵。又过了五十多年，宫里发生过一次火灾，《淳化阁帖》的原版以及宫中所藏的名帖、原作都烧没了，留存在世的北宋祖刻本《淳化阁帖》就更加罕见。那么，安思远看到这东西以后呢，就下决心出大价钱。在1994年买下了《淳化阁帖》的第四卷，次年，又买下了《淳化阁帖》的六、七、八三卷。前前后后，这四卷一共花了三十万美金。三十万美金，在那个年月里，对一般的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价格。那么，《淳化阁帖》到现在还缺六卷，大家可以想想办法去找，找到了一卷，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中国古董教父——安思远 

安思远照片

那我们这会儿得介绍一下安思远这个人了。安思远是美国的古董商人，被称为"中国古董教父"。安思远，1929年出生，2014年在其曼哈顿的公寓中逝世，享年85岁。他这辈子没结过婚，也没有子女，所以，就没有继承人。安思远19岁的时候认识了当时纽约重量级的古董商爱丽丝·庞耐，他给这老太太当助手。过去，九十年代，苏富比拍卖中国书画的时候，很多拍品上犄角旮旯都盖着一个庞耐的章。有庞耐章的东西都贵。

庞耐是纽约最早的东方艺术品的经营者，亚洲艺术品的交易和鉴定的元老级人物。她出生在费城，祖父是个实业家，她22岁的时候继承了祖父设立的信托基金，婚后和丈夫共同在纽约开设了美国最早的经营中国艺术品的画廊，对于中国艺术品的推广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庞耐带着安思远入门，你知道你见的人不一样，眼界一定就不一样，所以安思远的起点就特别高。他20岁的时候庞耐又送他进了耶鲁大学学中文。当时教他中文的老师叫王方宇，是研究八大山人的专家，安思远这个中文名还是王方宇给他起的呢。后来，安思远辍学，去搞古董生意了，慢慢就成了中国古董界影响力最大的人。

《淳化阁帖》最终物归原“主” 

买下了这四卷《淳化阁帖》后，安思远马上就想转手卖出去。因为他不是藏家，他就一定要谋求一个善价。当时这个帖，说白了，除了中国人，没人买这个。如果是西方国家的博物馆想买这个，人家直接就去拍卖场拍了，你一定买不过人家的博物馆。

1996年的秋天，安思远带着《淳化阁帖》到北京故宫博物院展出，当时书画界的大佬都看了，启功先生特别激动。启功先生说了这样的话，他说：“我都没有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它。”启功先生生于1912年，2005年去世。他是中国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主任，身份排第一，他都说了这样的话。过去这老先生看这个纸本文物的时候，都手捂着嘴，轻易不说话，怕唾沫星子溅上去。这都是规矩。那么，当故宫博物院这个展览结束后呢，故宫很想顺势留下《淳化阁帖》。当时安思远就开了价钱，故宫一听，说：“唉，我们不行，我们接受不了。您这价钱忒高。”安思远就说：“咱还有一办法，您可以拿故宫里您淘汰的那文物跟我来换。”当时国际市场家具正热，他就说你拿点你不用的那家具跟我换也成，或者，拿几件一般的瓷器跟我换，也成。结果故宫没法计算这价钱，弄来弄去，没有换成。我们说的这本《淳化阁帖》是祖本。什么叫祖本呢？就是祖宗之本，最早的那本。后来乾隆三十四年还重刻过，民国也还在刻，这些后来的价值都不太大。

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教育家——启功先生 

上海博物馆非常老派，《淳化阁帖》一直是上海博物馆重点找寻的对象。那么这次展览展呢，上海博物馆就注意了。一听说故宫没有谈妥，上海博物馆暗自高兴，就偷偷地跟安思远保持着联系。上海博物馆先后辗转委托了很多人，拐弯抹角地去美国和安思远商量，但都无果而终。后来，上海博物馆听说国家文物局外事处的处长王丽梅跟安思远私交很好，就委托她从中斡旋。王丽梅三番五次地赴美国跟安思远交谈，终于达成了这桩买卖。安思远考虑到《淳化阁帖》对中国的重要性，也希望《淳化阁帖》能够入藏上海博物馆，于是就开出了一个条件。他说：“我原来想，《淳化阁帖》至少卖500万美金，由于王丽梅女士的出现，我愿意自动打一九折，450万美金允许上博购入，其他价钱就不再去谈。”

据说这消息透露出去以后，国外的很多博物馆和拍卖行都跑来跟他商量，还有一些日本收藏家都愿意出比这个价钱更高的价钱，但安思远并没有出手。理论上讲，安思远是个商人，但他对中国文化还是有感情的。2003年4月，在启功先生、王立梅女士等人的奔走促成下，安思远的《淳化阁帖》的四卷，终于以450万美金的价格卖给了上海博物馆。这个价格刷新了当时中国书画作品的世界纪录，《淳化阁帖》回归事件也被启功先生认为是解放以来最重要的文物回归。上海博物馆购藏的这四卷《淳化阁帖》，是全世界仅剩的初刻拓本。第四卷是初唐名臣之作，六、七、八卷均是摹刻书圣王羲之书迹的专卷。王羲之亲笔墨迹至今荡然无存，而六、七、八这三卷拓本中保存了许多失传的王羲之的书迹，共有170帖之多，是我们了解和研究王羲之最重要的历史文献。

关于拓本的研究 

我们要在这里专门讲一下“拓本”，不要误念成拓（tuò）本。我听很多专家都念拓（tuò）本，很奇怪，念拓（tuò）本的人特别地多。拓本的研究，比如什么什么本，越往后，就越没有前面的清楚。为什么呢？是因为拓本的原拓是最清楚的，翻刻就不如原拓。每一次拓，都会伤及石头或木板的表面。你比如，字在拓的时候，它由于要湿水，湿水过多，这个石头就容易爆裂。过去，一旦出了重要的墓志，先拓五张，这就叫初拓本。然后上去啪啪敲几下，再拓就不是初拓本了，就是二拓本了。随着原石年代的推进，不断地损毁，那后面拓的拓本远不如前面的拓本有价值。再有就是翻刻本，我们前面说过，《淳化阁帖》乾隆翻刻过、民国也翻刻过。翻刻本就是把原来的拓本拿来，照着再刻一本，再拓呗，最早的拓本不也是刻的嘛？但是这个翻刻跟原拓的差别是微乎其微的，但这种微乎其微的差别就是它的玄妙所在。拓本中经常会提到“乌金拓”“蝉翼拓”，其实这说的就是用墨的浓淡。墨色厚重，乌黑发亮又有质感的拓本称之为“乌金拓”；墨色淡而均匀，像蝉翼一样轻盈的拓本就称之为“蝉翼拓”。

乌金拓 选自王羲之兰亭集序

马爷说 

北宋祖刻本《淳化阁帖》，是皇家第一次利用拓印的方法印刷的，珍贵至极。《淳化阁帖》就是乌金拓。没想到啊，宋代以后这十册《淳化阁帖》在后来的一千年对中国书法的影响，历朝历代的文人，以拥有它为荣，以观赏它为幸。这次《淳化阁帖》入藏上海博物馆，算是完成了一个历史使命。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