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3：车琳｜浪漫与痛苦并存的爱情陷阱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北京外国语大学车琳。

上次我们说到爱玛嫁给了乡村医生包法利，在一次繁华的舞会之后，她更加厌倦了平淡的生活，成天闷闷不乐。为了心爱的妻子，查理决定搬家到距离鲁昂城不远的永镇。随着故事场景的变化，小说也自然地从第一部分上卷进入到了第二部分中卷。

爱玛在永镇是不是更加健康和幸福呢？

她是带着身孕来到永镇的，不久便当了妈妈，其实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漂亮的幸福妈妈。但她一心想要儿子，结果生了女儿，所以并不喜欢，几乎是把孩子全部交给奶妈或是佣人喂养。给女儿起名字的时候，她对那场刻骨铭心的舞会的回忆派上了用场，由于记得当时侯爵夫人呼唤一个年轻姑娘白尔特，她就选定这个名字给女儿。女儿是否就因此有了贵人的福分呢？我们最后再讲小白尔特的结局。

包法利夫人是一个不能满足现状的女人，福楼拜用老练的笔触，不仅刻画了这个少妇的相貌，而且只用几个比喻就把她的灵魂入木三分地挖掘了出来：“在她的灵魂深处，她一直期待意外发生。她睁大一双绝望的眼睛，观看生活的寂寞，好像沉了船的水手一样，在雾蒙蒙的天边，寻找白帆的踪影。”

就在永镇，她冷淡了丈夫和女儿，不知不觉爱上了年轻英俊的赖昂，他是一个预备读法律专业的大学生。其实在她到永镇的第一天，她便与赖昂找到了共同语言，与他攀谈了两个小时，因为这个小伙子多才多艺，能画水彩画，能看乐谱，和爱玛一样也爱看小说。而包法利先生似乎天生没有文艺细胞，偶尔爱玛不得不倾诉的时候也会跟他提到某部小说某个情节，但是查理只会应答，并不能产生交流。

顺便说一下，“包法利”这个名字，法语读作“Bovary”，隐约与“牛”的形容词形式“bovin”比较接近，而包法利先生的性格也有点“牛”——认真，有毅力，忠厚木讷。爱玛与查理谈小说、谈戏剧、谈逸闻，也觉得有点“对牛弹琴”的感觉。

外表看来，爱玛这时候还是一个遵守妇道的女子，安详温柔、忧郁矜持，颇有气质，用药剂师的话来说，就是“做县长夫人也不过分”。然而，福楼拜却文笔犀利，他写道：“衣褶平平正正，里头包藏着一颗骚乱的心”。这时候的赖昂虽然爱慕着爱玛，但他还不够成熟，胆怯使他不能够驾驭这份感情。就在两个人犹犹豫豫之间，厌倦了永镇的年轻人决定去巴黎读完法律，爱玛陷入了愁闷之中，她的心就像已经裂缝的墙，不需要多大的力气便可以动摇。

福楼拜对生活场景和人物心情的描写总是巧妙不露痕迹，同时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他在书里写道：“外省窗户有代替看戏和散步的作用。”爱玛常常透过窗户“眺望浮云”，这是一种心情，她也喜欢靠在窗户上看外面发生的事情和经过的人，从前她经常临窗看赖昂走过。

有一天，爱玛透过窗户看见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他带着佣人来找包法利医生看病。在文学作品里，窗户往往成了传情达意的媒介。想想《水浒传》里第24回，武大郎上街卖烧饼快要回家了，潘金莲去收窗帘，结果叉竿不小心从手中滑落，碰到了从窗下经过的西门庆，这两个人从此认识和勾搭上了。

包法利夫人今天看见窗下走来的这个人是罗道耳弗，此人家产殷实，拥有一座庄园，就在永镇附近。这个单身富贵男子喜欢到处寻花问柳，这时在医生家看见了标致的包法利夫人，这个风月老手一眼看穿了爱玛的苦闷生活和心情，觉得有机可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呢？

原来永镇要举办盛大的农业展览会，这成了一个理想的社交场合。从写作手法上看，这一段落实在精彩，因为在电影还没有发明之前，福楼拜几乎就运用了蒙太奇手法来描述情节：一边是农展会上地方官员在广场上致辞和颁奖，一边是罗道耳弗和爱玛在会议厅窗户前谈天说地、谈情说爱，两边的话语风马牛不相及，却被穿插在一起，这段对话要隔行跳读才能联系上各自的逻辑，这种相互交叉便产生一种特别的现实效果和讽刺效果。

回到故事本身，在农展会后，罗道耳弗有意玩失踪，六个星期后才露面，心魂不定的爱玛于是轻易地落入了罗道耳弗的怀抱，而且为从此开启了另外一份感情生活而兴奋。领略到激情的爱玛常常在查理天不亮出诊之后就悄悄离开家，一路快步前行，穿过崎岖不平的乡间道路，去罗道耳弗的庄园中幽会，路上有一次甚至被打猎的税务员毕耐先生误当作猎物击中。爱玛过起了她的双面人生：一面是包法利夫人，另一面是罗道耳弗的情人。

作品中最令人感慨的一个段落是这样的：查理深夜出诊回来，以为爱玛已经入睡，不敢惊动她，当他望着可爱的妻子女儿，对未来充满憧憬，比如要勤奋工作、省吃俭用、抚养女儿成人、使她接受良好教育、将来物色一个好人家、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且他的女儿将来和妻子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姊妹花；其实，这时候的爱玛只是假装睡着，她在做别的梦——她和情人乘着马车到达了一个遥远的城市，风景旖旎，建筑辉煌，充满异国风情，生活安逸富足。这可是真正的同床异梦啊！

爱玛抑制不住对这个浪漫梦乡的向往，于是劝说罗道耳弗带她远走他乡，过两个人的生活。而且她已经开始准备行装，要求商人勒乐购置远行所需物品，与情人制定了下个月私奔的计划。然而在这不到一年的时光中，尽管爱玛依然沉浸在爱情里，罗道耳弗热情的火焰却渐渐冷淡。就在临行前一天，罗道耳弗决定放弃私奔计划，为此还写了一封虚伪的绝交信给爱玛，以无法面对世俗压力为理由抛弃了她，然后打算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当爱玛收到这封绝情的信时，会是什么心情？福楼拜描绘得非常精妙：“她靠住窗台，拿起信来又念，气得直发冷笑”，同时她还不能忘了罗道耳弗，“她恍惚又看见他，听他说话，两只胳膊还搂住他”。由于罗道耳弗要逃去鲁昂只有永镇这一条大路可走，尽管天色黑暗，爱玛还是借着灯光认出了他的车子，她“喊了一声，直挺挺仰面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后来“又晕过去”。爱玛受了刺激，精神错乱，大病一场，一连43天萎靡不振，既不说话也听不见，这个多情的女子这次是真的很受伤。

病中的爱玛得到查理的悉心照料和陪伴，精神渐渐复原。查理决定带她去鲁昂看戏散散心，没有想到遇到了从巴黎回到家乡准备学位考试的赖昂，于是小说也进入到第三部分下卷。

接下来，爱玛又是如何应对这一次重逢的呢？

离开三年的赖昂再看见爱玛，“热情又醒过来了”，而且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怯懦青年，有心把爱玛追求到手。而爱玛一方面担心堤防，因为罗道耳弗带给她的创伤还在隐隐作痛，另一方面却感受着“被诱惑的愉快”。两人相约第二天共同参观鲁昂教堂，爱玛努力祷告希望上天迅速帮她做出决定来，然而假如你的内心力量不够强大，神灵也无法帮助，她的心倒越发乱了。在庄重肃穆的教堂里，两个参观者却春心荡漾，急不可待，最终匆匆离开，在鲁昂城里云雨合欢。这是福楼拜对人性的深入刻画和讽刺，也是他的高超写作技艺所在。

这第三部分就以鲁昂为主要故事场景，因为爱玛每周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城里与赖昂幽会。然而，出门需要有借口，爱玛让查理相信她每个星期去鲁昂是为了学习钢琴，“从这时起，她的生活只是一连串谎话，好像面纱一样，用来包藏她的爱情”。

路费、旅馆费都需要爱玛承担，她从此陷入了财务危机。勒乐是一个典型的资产阶级商人，精明奸诈，他诱惑爱玛赊账购买各种生活必需品和非必需品，当爱玛无钱付账时，勒乐借机唆使她借高利贷，期票写了一张又续一张，直到最后勒索了爱玛以家产为抵押。

在爱情方面，爱玛和赖昂也渐渐从激情落入平淡，互相厌倦，正如书中所说的，爱玛又在这婚外情中“发现婚姻的平淡无奇了”。商人勒乐一面继续维护与顾客爱玛的生意，另一方面让同伙起诉爱玛催还欠款。爱玛经常收到传票公文，应付不了，也麻木不仁了，而查理对妻子背着他所做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最后，当律师带了见证人来到包法利家里记录要扣押的物品和家产时，爱玛突然生起了一种内疚和遗憾，想要挽救什么。

这时，债台高筑的爱玛如何走出困境呢？

她鼓起勇气，来到鲁昂找银行借钱，可惜到处吃闭门羹；来找赖昂，可气这个年轻人也无能为力；她去找罗道耳弗，没有想到这位昔日情人以一种掩盖愤怒的镇静，冷冰冰地对她说：“我没有钱。”此刻的爱玛觉得天旋地晕，她曾经把自己所有的梦想都系于一个男人身上，可是最终被这些男人玩弄和抛弃。可惜，爱玛从浪漫的、远离现实的梦里醒悟得太晚了，醒来时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于是到药剂师郝麦家里趁人不注意抓了一把砒霜一口吞下。

爱玛之死是全书中最为悲怆的段落，福楼拜不仅描述了她身体上越来越重的痛苦，也把她精神上的变化，丝丝入扣地表现出来。在弥留人世的最后时刻，她感觉“所经历的一切欲望、折磨、欺骗都与她不相干了”。匆匆赶回家的查理悲痛欲绝，这个可怜的男人深爱着爱玛，但是却不了解妻子如何落入此般境况，连连说：“难道你不快活？难道是我不好？可是我尽我的力来着！”这三句话道出了他的不解、他的自责和他的无奈。

临终的爱玛终于明白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就在身边，查理曾经常常被她忽略和鄙视，此时终于听到爱玛说：“你是好人！”她把手放在查理的头发上，似乎要抚摸他，这是多么难得的爱意，可惜这个温柔的手势让查理更加忧伤，因为就在爱玛似乎比以往都更爱他的时候，他却要马上失去她。

爱玛四肢抽搐，七窍流血，疼痛难忍，脉搏微弱。最后，爱玛要来一面镜子，端详了很久，泪流满面，一声叹息，倒到枕头上，又像触电的尸首突然坐起来，披头散发，发出一种疯狂的笑声，一阵痉挛之后倒在床上，再也没有醒来。爱玛的最后一句话是“瞎子！”，好像是在责怪自己像瞎子一样过了一生，临死才看得清楚。而在这时，正有一个瞎子在窗外街道上用沙哑的声音唱一首民歌，唱的是一个农村小姑娘一边干农活一边想情郎的故事。

以现实主义写作著称的福楼拜给包法利夫人安排的这个送终方式极具抒情性和象征性，充分渲染了场景和人物的悲剧色彩，仿佛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爱玛死后，她爱过的两个男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罗道耳弗白天在树林里打猎，晚上在自己的庄园里安睡，过着安逸的生活；赖昂不久当上了公证人，与另外一个年轻女子结婚。她的丈夫查理已经因为她而倾家荡产，他虽然一点一点知道了爱玛的恋情，但是依然爱着她，常常带着女儿去公墓看望爱玛。平日里他每天情绪低落，衣服不整，不出门，不见客，也不出诊。

有一天，他坐在花棚底下的长凳上，头仰靠着墙，闭着双眼，嘴巴张大，手里还拿着一股又黑又长的头发，那是爱玛的长发。女儿小白尔特来叫爸爸吃饭，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有想到他倒在了地上，原来他坐在长凳上已经死了。

白尔特只好投奔祖母和外公，可是他们相继去世和瘫痪，一个远房姨妈收留了她，然而家道贫寒，无奈把小姑娘送进一家纱厂作童工。这就是小白尔特的命运，她并没有因为妈妈给她取了豪门舞会上听来的一个名字而过上贵族生活。

好，这一讲我们讲述了爱玛与两个男人的婚外情，她并没有因此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包法利夫人的故事无疑是一个悲剧，这个人物也因为揭示了人性的本质而成为文学长廊里一个经典形象。在下一讲，我们将一起来探讨这部作品里的人物形象和意义，分享一些你可能不了解的作品内外的故事。

今天就到这里，我是车琳，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