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2：车琳｜女文青与经济适用男的婚姻故事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北京外国语大学车琳。

今天我来介绍一部法国文学作品，这部小说，我读过不止一遍，每一次都有新的感悟和发现，正如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所说的：“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第一次读这本书，只觉得是一个女人的爱情故事，后来再读的时候，就会发现这部小说讲的是所有人的故事：这一个人物其实像一面镜子，揭示了人性的普遍本质。这是一本什么样的小说呢？它就是《包法利夫人》，19世纪法国作家福楼拜的杰作，在世界范围内广泛流传。

法语词典中收录有“bovarysme”这样一个名词，我们暂且将它翻译为“包法利情结”，这个词便来源于《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这足以说明作品影响深远。今天，我很乐意跟您一起走进包法利夫人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去探究这部小说经久不衰的原因。

首先，我们来认识一下小说的作者居斯塔夫•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福楼拜出生于法国西北诺曼底地区鲁昂市一家教会医院，他的父亲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顺便说一下，鲁昂（Rouen）也是17世纪法国著名戏剧家高乃依（Pierre Corneille）的故乡。二十多年前，我曾经去鲁昂专程参观两位文学家的故居，穿过几条安静的街道，两座古宅之间步行即可。另外，鲁昂市中心还有中世纪圣女贞德遭受火刑的纪念遗址。总之，鲁昂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包法利夫人》当中有一些故事情节也发生在这里。

福楼拜出身于医生世家，他的祖父行医为生，父亲在鲁昂市一家最好的医院工作，当了32年外科主任，这个职务后来由福楼拜的哥哥继任。如果了解这一段福楼拜的家世，我们就知道小说中的实际病例，为什么会被叙述得那么准确和细致，而且小说最后出现的一位名医身上有福楼拜父亲的影子。

福楼拜没有以医生为职业，但是他的血液里有家族的遗传基因：福楼拜的父亲和哥哥是解剖人体、救治病人的外科医生，而他自己一辈子解剖人的思想、揭示人的内心活动；在从事文学创作的时候，福楼拜有着外科医生一般敏锐的观察力，对人间百态进行细致的审视；他的笔就是手术刀，对社会现实和人的内心世界进行冷静的描述和揭示。

那么《包法利夫人》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现在我们来解读作品和人物，我依据的是著名翻译家李健吾的中文译本。

小说主要发生在“七月王朝”期间，即1830年到1848年间，这是法国大革命后又一个王朝复辟时期，这也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中大多数小说的历史背景。这段时期相当于中国的鸦片战争前后，当时的法国社会动荡、政权更迭，没有顾得上参与英国人发起的第一次鸦片战争。

小说的中心人物自然是包法利夫人。她的名字是爱玛，本来姓卢欧，在法国，未嫁的姑娘跟父亲姓；包法利是她结婚之后随了丈夫的姓氏。因此，小说中首先出场的人物是查理•包法利，那时他15岁，这个年龄才开始正式上学，是一个新生。

查理•包法利从小资质平平，12岁在家里开始读书认字，可以说是输在了起跑线上。在学校里，新生难免成为同学们取笑的对象，尤其是他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帽子，滑稽好笑，后来小说里写到包法利先生睡觉时也需要戴帽子，帽子可以说是这个人物的一个标志性形象。

青少年时期的查理•包法利身体健康，性情温和，非常自律，无论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他“靠死用功，在班上永远接近中等，也一直保持下来”。查理•包法利还是一个孝顺儿子，一路按照父母的意志安排，先是读了职高的医学专业，连考两次终于获得医生执照，可以挂牌行医了；接着，又遵循母亲的意见，少夫老妻，娶了一位45岁的丑陋寡妇，因为他母亲以为这位妇人很有家产，这样的话，儿子便没有养家糊口的负担。

这样，福楼拜仅用了第一章的篇幅，简练却生动地描绘了查理•包法利这个人物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特点，为后面的故事做了必要的铺垫。

我们要介绍的是不是这位包法利夫人？当然不是，而是另外一位。

这时候，女主人公爱玛•卢欧出场了：原来是他的父亲卢欧老爹摔断了腿，派人来请年轻的乡村医生包法利去接腿，这次出诊使他遇到了年轻漂亮的爱玛。查理•包法利借着治病的理由三天两头地去卢欧家，其实也是心里有着爱玛，但是绝对还没有非分之想，不过这已经引起夫人的嫉妒。

不多久，镇上保管这位寡妇财产的公证人携款逃跑，而且包法利一家人忽然发现这女人原来号称的房产也是撒谎来的，于是她遭到公婆的唾弃，里外的落下心病，终于有一天吐血而亡。这之后几个月，服丧期间的查理•包法利心里还是惦记着爱玛，于是鼓起勇气，又去卢欧老爹家，为的是求婚提亲。

卢欧老爹是不是愿意把女儿嫁给包法利呢？爱玛自己愿意吗？卢欧家应该算是那一带的一个富农，一个小地主家庭，但是他自己既不擅长农事又不精通田庄管理，也不喜欢操劳，生活倒是比较考究，这样就只能啃老本了。这一类富农地主也是希望改变社会地位和阶级成分的，可惜不能希望于自身了，只能寄希望于子女，于是卢欧夫妇把独生女爱玛送到修道院附设的寄宿学校。

首先是可以学习文化，而且传统上法国贵族家庭也喜欢把女儿送到修道院接受教育，这便成了平民女子学习贵族社会谈吐和仪态的一条途径。爱玛本是农家姑娘，几乎没有机会进入贵族社会，甚至未来定居城市的机会也渺茫，但是却在修道院接受了一脑门子的贵族思想、情感和习惯教育。

回到家中以后，她也不会像一般的农家姑娘会料理农活，卢欧老爹也说女儿一点用处没有，有人把她带走的话他并不难过。包法利虽然不是他理想的女婿，但是品行端正、生活节俭，也不计较嫁妆，而且医生在乡村也算是有学问之人，虽然不算富裕但是还是有一定社会地位，况且卢欧老爹一直对包法利救治他的断腿有感恩之情。

至于爱玛，她在修道院读了很多风花雪月、天马行空的言情小说，却生活在现实的狭小圈子里。在乡村农舍如何遇见王侯公爵？查理•包法利已经是难得遇见的陌生男子了，母亲早早去世，她在父亲的屋檐下也住厌倦了。总之，在这个姑娘待嫁闺中的时候，生活没有提供更多的选择，这桩姻缘很容易地定了下来。跟我们的风俗一样，婚礼酒席和闹新房之后，爱玛便成了包法利夫人。

有人说，《包法利夫人》是讲述了一个女人堕落的故事。既然堕落，自有原因。

在人生中本是最美好的年华，爱玛•包法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首先，爱玛与查理是否相爱？可以确定的是，查理•包法利是深爱爱玛的，福楼拜这样描写查理在婚后的幸福感：“他心爱的这个标致女子，他一辈子占有。宇宙在他，不超过她的纺绸衬裙的幅员。”查理信任爱玛，满足她的一切生活需求。这种挚爱在爱玛死后依然存在，而爱玛却把爱情转移到别处去了。

平心而论，爱玛在修道院习得的文字、音乐和绘画能力是培养了她与一般乡村女子不同的敏感和情趣的。例如，她在楼上和查理说话时，“咬下一瓣花或者一片叶来，朝他吹过去，鸟儿似的”；她懂得料理家务，做菜时会想到在餐盘上摆放成精致的图形；送账单给病人时会附上一封措辞婉转的书信，“不落索欠的痕迹”。

然而，爱玛很快对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感到失望。其实这种感觉与爱玛青少年时期的阅读经验有关系，在修道院里，她爱读书，这本身是一件好事，可惜的是她只读一种培养浪漫情调和幻想的书，书上无非是才子佳人的海誓山盟、风花雪月的爱情或是生离死别的伤感。于是，在15岁的年纪，她的爱情观、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就被这样塑造形成，即不满足平淡的生活，一心追求激情，期待惊险和奇遇。爱玛也越来越讨厌修道院的清规戒律，所以被父亲接回了家。

福楼拜在第一章里已经铺垫了查理的性格。在爱玛眼里，“查理的谈吐就像人行道一样平板，见解庸俗，如同来往行人一般，衣着寻常，激不起情绪，也激不起笑或者梦想”。我们必须佩服李健吾先生用最准确的词语翻译出福楼拜简练的语言风格。如果查理娶了一位同样相貌平常、安分守己的农村女子，粗茶淡饭里也许会品尝出一种真实的幸福。他虽然呆板平凡，缺乏幽默感，但是毕竟是一个正经做人的男子、一个治病救人的乡村医生。

可是，爱玛想要的是以前在书上读到的“欢愉、热情和迷恋”这些字眼儿。于是，按照爱玛的思维惯式，她已经在幻想“有没有方法，在其他巧合的机会，邂逅另外一个男子”。这时候，爱玛•包法利的生活中“出了一件大事”，令她回味无穷。

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那就是昂代尔维利耶侯爵庄园的舞会。在复辟时期，这位侯爵位高权重，这时候希望在“七月王朝”东山再起，于是深入群众为争取选民而做一些惠民工程，不料大夏天得了口疮，包法利先生治好了他，侯爵有意答谢，便邀请医生夫妇参加晚宴和舞会。爱玛在这里第一次见识到如许多的达官贵人和上流社会的排场。

晚饭之后，舞会之前，书中写道：“爱玛重新梳妆，小心在意，仔细从事，好像一个女演员初次登台一样。” 当查理走过去要拥抱自己漂亮的妻子时，爱玛表现的对丈夫很嫌弃。当小提琴的前奏曲和喇叭响起时，“她走下楼梯，想跑下去，总算克制住了”，这个动作描写生动地反映了爱玛急于参与上流社会社交生活的内心冲动。

爱玛充分享受舞会上与贵族男子共舞的愉悦，而且对他们进行了细致的观察，“他们的燕尾服，缝工分外考究，料子也特别柔软；（……）肤色是阔人肤色，白白的”。

在舞会上，爱玛也发现花园里有乡下人经过，他们的脸贴住窗户，往里张望。她不由想起自己结婚前在乡下父亲的田庄、泥泞的池塘、苹果树下穿着劳动服的父亲；她也看见自己在牛棚里挤牛奶。爱玛在发现、在对比不同阶级之间的生活差异，过去和现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场景在她的意识里模糊了，她想要否认自己经历的现实生活。

舞会延续到早晨三、四点钟，查理一连五小时站在牌桌前面看人打牌，自己一窍不通。所以回到房间时“如获大赦”般解脱，而爱玛却“尽力挣扎不睡，延长这种豪华生活的境界”。福楼拜把这个女子的心理描写得如此透彻。

这场舞会对爱玛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以至于使她不能轻易地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仿佛“在她的生活上，凿了一个洞眼，如同山上那些大裂缝，一阵狂风骤雨，只一夜工夫，就成了这般模样”。福楼拜用一串比喻把爱玛的灵魂刻画了出来，这一夜繁华在爱玛的心里刻下了痕迹，而此后便是摆脱不了的失意。

舞会的回忆成了爱玛的排遣，心头留下了惆怅。她无可奈何地回到现实，小说写：“她的漂亮衣着、甚至于她的缎鞋，——花地板滑溜的蜡磨黄了鞋底，她都虔心虔意放入五斗柜。她的心也像它们一样，和财富有过接触之后，添了一些磨蹭不掉的东西”。

在这一段对舞会的描述中，福楼拜既描绘了集体的场面，也有对爱玛的特写，从她的梳妆，到动作神态，一直到她起伏不定的心思，可以说是洞悉人物、深入骨髓。作家之所以花费如此多的笔墨描写舞会经历，是因为这个场合是包法利夫人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像她想象的那样接触上流社会。她的双脚再也不能踏在原来的地上，而她的双手也永远够不着想去的天堂，这是一个悬在半空中的女人，注定要重重地摔在地上。

从此，爱玛生活在一种想象甚至是幻影中，她把邀她跳舞的贵族子爵想象成理想中的爱人，虚构他的生活。她幻想着巴黎风情，不仅买了巴黎地图，而且还到描写巴黎的小说里去寻找那里的生活方式和氛围或是上流社会的逸闻。

她越是沉浸于幻想，就越无法忍受现实，看不起任何人任何事，她希望丈夫查理功成名就，然而查理•包法利是一个除了成家立业之外没有更大野心的人。她的幻想使她越来越忽略和偏离生活本身，性情越来越乖戾任性，穿着不修边幅，一日三餐食而无味，成天在空虚无聊中度日如年，怨天尤人。

眼看着爱玛像一朵花儿枯萎下去，包法利先生如何是好呢？

查理心疼不已，带她去鲁昂看病，医生说需要换换环境。离开行医四年、刚刚立稳脚跟的地方，对包法利先生来说并不合算，但是他决定为心爱的妻子做出牺牲，于是找到了一个新的行医地方叫作永镇。与道特乡下相比，这里毕竟是一个村镇，居民主要是各色各样的小资产者，有开旅馆的老板娘，有税务员毕耐先生，而将在爱玛的生活中产生重要影响的是精明的药剂师郝麦和奸诈的商人勒乐。

今天，我们讲述了一心幻想浪漫生活的爱玛嫁给了查理•包法利，她对平淡的婚姻生活十分失望，过得很不开心。那么，搬家到永镇以后，包法利夫人的生活会发生变化吗？还是会继续从前那样的生活？期待与你分享后面的故事。

我是车琳，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