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后不敢生病，更不敢让爸妈生病， 那些被医药费逼着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90 后不敢生病，更不敢让爸妈生病 | 那些被医药费逼着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原创： 世相君 新世相

播音：杨程昊

一

先说这么一件事：

90 后同事小四说，她有个曾经闹得很不愉快的同学，几年没联系了，今天突然突然打来电话：

“我爸突然查出了恶性瘤……不是要借钱，就是想问问你在北京有没有认识的医生，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去医院问一下？”

小四很意外，但又很能体会到她的绝望——

父亲突然倒下，不管有没有用，都想把所有看病渠道找一遍，所有认识的人问一遍。

我想，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可能都渐渐开始担心父母的身体了。

对很多在外打拼的成年人来说，小时候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长大后，父亲就是他们的后备军。

印象里，父亲是无坚不摧的家的支撑。

——直到某天，他突然撑不住了。

这带来的改变几乎是天翻地覆的：

之前老爸什么都给你安排好，

现在你要一边安慰妈妈一边签手术同意书；

之前工资不用存，

现在要把住院费、药费算得清清楚楚；

之前想去大城市实现梦想，

现在要每天在家照顾病人；

之前在医院去哪缴费都不知道，

现在记住了各种科室，进门就跟医生点头哈腰……

你被逼着担起了责任。

你本来正要往前冲锋，但现在必须刹车了。

就是这样的 “一夜成人”。

二

电影《我不是药神》里，程勇的父亲得了血管瘤。他在走廊上问医生治疗多少钱，医生说，先准备 10 万动手术吧。

于是他不得不冒着风险开始卖走私药。

我们采访了 10 多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第一次看到父亲生病的账单时，又懵又震惊——

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钱？

借钱、贷款？拿什么还？要还多久？

卖房？卖房后住哪里，未来一家人怎么办？

一个读者的父亲得了白血病。化疗后抗感染针，两万块钱只能坚持七天。 血小板 1500 一袋，一天两袋。

另一个读者的父亲是肠癌。做手术 10 万，然后是 8000 一次的化疗，做 12 次。化疗结束后手术费还要备 10 万。

读者朵朵发给我她爸爸在 ICU 一天的账单。突发脑血栓，抢救了一个多月，一天一万，一共 33 万。

朵朵那时 22 岁，刚结束实习，工资每月四五千。

她说自己“大学里天天熬夜打游戏各种逃课，被惯大的，对钱根本没有概念。”

她跟妈妈哭了一晚，最后以不到 20 万的价格卖了家里的车和北京车牌，刷了四张信用卡，加上小额贷款，凑齐了剩下的钱。

但凑钱只是开始，她必须想办法赚钱。

借钱后的一年，朵朵做了很多兼职。微商、卖水果、冬天卖 UGG 雪地靴、冰糖橙，夏天卖洗发水、美瞳，每月还 8000 借款。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真的“花钱如流水”。

也是第一次以最极端的方式感受到赡养父母的压力。

三

去年底有一篇大范围刷屏的文章，作者叫“认真的赵先森”，真名叫赵勇。三年前，他父亲因为一场车祸变成植物人。

他写道：“我的世界被颠覆，我的人生轨迹就此改变。”

那时候他研究生刚毕业，签了天津一家大型设计院。跟女朋友聊到未来的生活计划，他说：

明年安顿下来，买个小户型，慢慢还贷

结婚、生子，过几年再要老二，老大随我姓、老二随你

争取考下注册建筑师

孩子放假了送爷爷家，我俩每年出去旅行一次

……

父亲住院后，他的母亲也因为受了打击而生病。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他一边照顾两个老人，一边追着肇事司机赔钱。

面对父母重病带来的压力，绝大多数奋斗中的年轻人（特别是独生子女）都分身乏术，做过最多的选择，就是放弃。

赵勇放弃了爱情，跟女朋友和平分手；也放弃了工作，建筑师的理想从此移出人生清单。

他到处卖画、借钱，住过肯德基、地下室、好心人的办公室。一个多月没洗澡。

三年，他放弃的是自己的青春：

三年，他看上去沧桑了很多

我们采访的很多年轻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放弃。

卖掉婚房、不再考研、拒掉心仪的互联网公司进了老家的国企单位……

我听过最多的理由就是，一辈子这么长，钱没了可以再赚，工作没了可以再找，房子卖了可以租住，但爸爸一辈子就只有一个。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往往带着万分的坚定，又带着万分的无奈和不甘心。

就像有个女孩说的：

很多时候你以为你长大了、成熟了，但直到你爸突然倒下，你才会发现之前的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成长。

“成长就是种剧痛。”

去年底，赵勇的父亲去世，他也开始回归正常的生活，但曾经不得不放弃的东西，很难再找回来。

四

当钱和命放到一起，很多年轻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我还没准备好。

最没准备的是，生活迅速撕开温情美好的一面，向你展示人心冷暖。

采访的十几个人里，每个人都“心冷”过。

一个女孩说，父亲跟搭伴生活的老太太一起过了 7 年，生病后，老太太却不闻不问。

父亲去世后，还没下葬，老太太就开始跟她闹分家产，问她要钱。

她说，在一起生活这么久的人，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

遇到更多的不是激烈的冲突，而是各种推脱和无视。

亲戚朋友说有问题会尽力帮忙。后来打电话，都是支支吾吾要工作、要带孩子，忙不过来。

借钱就更别谈了，次数多了电话都不再接。

“但你没办法责怪或怨恨他们。毕竟帮了是情分，不帮也是人的本分。”

比起以往，他们更能接受、也更能理解人情淡薄这件事。

他们也更坚信，最紧要的关头，一切都要靠自己。

没办法说这样的经历让你学会了什么，只能说，你必须接受：

善良不是每个人必须履行的责任。

五

其实最大的打击不是钱，也不是人情的冷漠，而是无止境的磨人。

磨到你心累，磨到你怀疑自己。

她们必须迅速掌握很多 “之前从来不会关心” 的事情：

买进口药一定要查药源稳不稳定；

一定要加几个消息畅通的病友群；

常备尿垫，经常翻身按摩，防止褥疮；

……

事无巨细地操心。

我一个朋友的父亲半身瘫痪。她必须每天给父亲吸痰，按摩，剃胡子，换小便袋。一天重复数次。

朵朵的父亲因为脑血栓常年卧床，智力退化，吃饭要哄，睡觉要哄，他不睡谁都不能睡。

她承认自己有时会受不了：

有时他在卧室喊我，我也懒得去看一下，就像……狼来了那个故事的感觉，你明白吗？我一过去，他就消停了。

但她忘不了一些细节。

爸爸糊涂后会经常问她：“爱不爱爸爸？”

以前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朵朵每次都回答 “爱”。她爸就会开心地笑：“好闺女”。

我朋友会在父亲昏迷时在床边放个录音笔，播放亲戚们喊他的声音。

“他以前从没放弃过我，我也不想放弃他。”

六

说起来挺沉重的。第一批 90 后，不得不开始面对赡养父母的压力了。

自己不敢生病，更不敢让爸妈生病。

没人愿意遇到这样糟糕的事，但就像《我不是药神》里那个老太太说的：

谁家没个病人呢？你就能保证不生病吗？

25 岁之前，是努力追着未来，让自己成长。

25 岁以后，更像是被时间、被父母的衰老追着、逼着成长。

必要的时候，咬牙把所有的难处忍过去，扛过去。

没别的办法。你只能为一切可能遇到的状况做好准备。

因为坏消息的来临没有准备时间，每个人都是手忙脚乱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