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各位听友,大家好,我是周濂,欢迎你来上我的哲学课。
今天我们将来探讨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正如尼采在书中所说:“在我心中,只有生命为我所爱!——尤其是我最恨它的时候,也正是我最爱它的时候。”这本书的诞生,再一次证明了他的观点:“一切决定性的东西都从逆境中产生。”
按照尼采的自述,本书构思于1881年8月初,“在海拔六千五百英尺以上并更高地超越一切人类之上的西尔斯-马利亚。”此后他酝酿了整整18个月之久。在这期间,尼采经历了身体的病痛,朋友的背叛和失恋的打击,然而尼采却以更加积极的姿态肯定生命,终于在1883年3月写完本书的第一卷内容。
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尼采分不同阶段写成剩下的三卷内容,每一卷内容的真正写作时间都只有十天左右。尼采就像是一座休眠火山,时而喷发出滚烫的岩浆,时而又归于沉寂。当灵感来袭的时候,尼采说:“我感到仿佛受到了闪电的触发,眼前一片光明。”
尽管写作无法代替生活,但是它的确能够给尼采带来“通透明亮”的心情,尼采说:“冬天,在尼斯晴朗的天空下,我发现了第三个查拉图斯特拉;我可以在山岗上走七八个小时,我睡得很好,笑得很好……”
成稿之后,尼采迫不及待地付诸印刷,但是仅仅售出四十本,另外赠送了七本,只有一个人回复说收到了赠书。尽管销量惨不忍睹,尼采对这本书所达到的高度却毫不怀疑,他自信满满地说,德语写作“在路德和歌德之后,还有待于跨出第三步……我想,我已经通过查拉图斯特拉让德语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
这本书讲了什么?查拉图斯特拉是谁?
那么这本书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呢?首先,我们要问的是,查拉图斯特拉是何许人也?查拉图斯特拉是生活在公元前7-6世纪的波斯人,他是拜火教的创始人,主张光明与黑暗的对立,善与恶的对立,这个教派后来成为波斯帝国的国教,并于六世纪传入中国,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的明教就是脱胎自拜火教。
接下来我们要问的是,尼采为什么要以查拉图斯特拉的名义写作?尼采的理由是,正因为查拉图斯特错误地把世界理解成为善与恶斗争的战场,所以才把他作为主人公,因为始作俑者必须首先承认错误。有人也许仍旧不明白,为什么把世界理解成善与恶的斗争场所是不正确的?那我就再强调一遍,尼采自称是第一个非道德主义者,主张超越善与恶之上,用非道德的眼光来看世界。你发现了没有,尼采本人的观点与历史中的查拉图斯特拉可以说是正好相反,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这本书与其说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不如说是《尼采如是说》。
那么尼采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了便于理解,我把他的核心论点总结为八个字:上帝死了,超人诞生!
“上帝死了!”——对于这个论断,我相信你们并不陌生,这也许是尼采最广为人知的一句名言。其实早在《快乐的科学》中,尼采就借一个疯子之口昭告天下——上帝死了!尼采是这么写的:
“你们是否听说有个疯子,他在大白天手提灯笼,跑到市场上,一个劲儿地呼喊:‘我找上帝!我找上帝!’那里恰巧聚集着一群不信上帝的人,于是他招来一阵哄笑。……疯子跃入他们之中,瞪着双眼,死死盯着他们看,嚷道:‘上帝哪儿去了?让我们告诉你们吧!是我们把他杀了!是你们和我杀的!咱们大伙儿全是凶手!’”
所以,按照这个说法,杀死上帝的不是疯子,也不是尼采本人,而是我们每一个人。可是问题来了,按照上帝的定义,他不仅全知全能全善,而且应该是永恒不死的。所以,关于“上帝之死”的第一个问题是,上帝的软肋在哪里,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尼采继续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向世人昭告“上帝死了”的讯息,查拉图斯特拉这样说道:
“从前魔鬼这样对我说过:“连上帝也有它的地狱,那就是他对人类的爱。”
最近我又听到这样的话:“上帝死了;上帝死于他对人类的同情。”
我们知道尼采反对基督教的爱和同情,现在他进一步说,上帝“对人类的爱成了他的地狱,并最后导致了他的死亡。”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一切创造者都是铁石心肠。”铁石心肠的意思就是超越善与恶,所以上帝的软肋就在于他没有超越善与恶,反而是深爱着人类,为了拯救人类甚至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十字架。
可是按照常理,人们不是应该为此对上帝感恩戴德吗?人们为什么还要恩将仇报,杀死上帝呢?尼采的回答是,“上帝洞察一切,也洞察人类:这个上帝必须死去(dieser Gott musste sterben)!人类是无法忍受这样一个见证人的。”人类为什么无法忍受这样一个见证人?因为人类犯下太多的罪行,而罪恶是不希望有见证人的,所以必须杀死上帝。
上帝死了又如何?
说了这么多,有听友也许会说,上帝死了,so what?的确如此,对于多数没有信仰的中国人来说,上帝活着或者死了,都无所谓,生活还是照常继续。
可是对于深浸在基督教传统里的西方人来说,“上帝死了”就意味着秩序的崩溃,价值体系的坍塌。因为上帝是整个西方文明的最重要基石之一,抽去了这座大厦最重要的基石,一切就变得岌岌可危了。所以海德格尔说,“‘上帝死了’,这句话蕴含着如下的规定:这种虚无(dieses Nichts)展现出来了。在这里,虚无意味着:一个超感性的、约束性的世界已经不在场了。”
上帝死了,就意味着没有彼岸世界,只有此岸世界,没有物自身,只有现象界,没有超越感性的、居高临下、说一不二的那个约束者,只有我们这些不知所往不知所踪、朝生暮死、及时行乐的偶然存在者。这就好像是老师离开了教室,孩子们突然陷入到莫名的狂欢之中,但是这种狂欢却蕴含着巨大的危机,因为它意味着怎么都行(anything goes),意味着彻底的失序状态。
尼采说,虚无主义这个所有客人中最阴森可怕的客人,已经站在门口了。可是陷入狂欢的庸众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却毫不知情。在《快乐的科学》里,当疯子发表过关于上帝已死的长篇大论之后,人们对他的警告毫无反应,他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疯子,终于,疯子把灯笼摔在地上,灯破火熄,继而又说:“我来得太早,来的不是时候,这件惊人的大事还在半途上走着哩,他还没有灌进人的耳朵哩。……即使完成了大事,人们听到和看到大事也需假以时日。这件大事还远着呢!比最远的星球还远,但是,总有一天会大功告成的!”(《快乐的科学》)
什么是“高贵”的虚无主义?
这幕场景简直就是惊悚电影里的经典桥段。现在的问题在于,当虚无主义这个最阴森可怕的客人终于按下门铃,我们究竟应该作何反应呢?普通人肯定会从狂欢中惊醒过来,进而因为过度的惊恐而四肢瘫软,陷入到彻底的悲观主义和颓废主义之中,这是一种“卑劣”的虚无主义。尼采不一样,他虽然预言了虚无主义的必将到来,但他绝不甘心坐以待毙,而是要成就一种“高贵”的虚无主义,通过权力意志和超人理想去直面虚无,战胜虚无,最终成为人生和世界的主宰。
所以按照尼采的思路,上帝死了这个事实,恰恰为超人诞生提供了出场的机会。如果说上帝是旧的创造者,那么超人就是新的创造者。如果说上帝曾经建立起善恶的标准,那么超人首先打破各种价值,重估一切价值,然后再创立新的价值。
关于超人,尼采说过很多话:
“我教你们何谓超人:人是应被超越的某种东西。你们为了超越自己,干过什么呢?”
“你们走过了从虫到人的道路,你们内心中有许多还是虫。”
“人是联接在动物与超人之间的一根绳索——悬在深渊上的绳索。”
“人之所以伟大,乃在于他是桥梁而不是目的:人之所以可爱,乃在于他是过渡和没落。”
应该怎么去理解这些段落?借用特纳的观点:“能够给生活赋予肯定道德的存在者,就是超人。”另一个学者查尔斯·拉莫尔也说过类似的话:“超人并不是一个不同的物种或一个更高级的种族,超人就是人自己——一旦他学会了肯认他真正所是的那个人。”
目前为止,我们所说的都只是理念意义上的超人,可是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可以在现实世界里指认出谁是超人吗?超人到底是谁?他是基因突变意义上的超人,种族优越意义上的超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是尼采本人,是拿破仑这个马背上的世界精神,还是希特勒或者墨索里尼?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留到下一讲接着说。
最后我给大家推荐两本二手著作,一本当然就是所罗门的《与尼采一起生活》,另一本是威廉巴雷特的《非理性的人》,这本书不是尼采专论,而是在探讨存在主义哲学,但是我认为通过读这本书,可以更好地把握和理解尼采哲学的前因与后果。
好,我们今天这一讲就说到这里,谢谢大家。
木心大概这样说,“虚无主义止步,继而起舞,就是悲剧精神”。
已经购买年年会员,为何还不能听
尼采真深刻呀
尼采还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哲学家。他所感兴趣的内容基本上是诉诸情感,而不是诉诸理性,这与传统的哲学家的思维方式是很不一样的。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尼采虽然批评了宗教,却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和宗教一样的效果,那就是很容易导致迷狂,或者说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对此类观点,诸如马基雅维利,我都一直心存芥蒂。
咳嗽了一声
额,很多中国人只是没有宗教信仰,不代表没有信仰。
还不错
尼采!
积极虚无主义,热爱命运,太赞了
大概前面还有句,“人文主义的深度无不抵于虚无主义……”。我觉得周老师应该是个人文主义者吧?不知老师对于这话怎么理解?
周濂 回复 @尽简茶业李强: 人文主义者想以一己之力、理性之力来为世界和人生奠基,问到终极处难免会发现根基之虚无,但上帝已无觅处,相对主义又很难接受,只能选择做积极的虚无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