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我一生中所遇见的好人,能够记起来的大多在费县。也许正是那段岁月的刻骨铭心,让我对那里的人们满怀热爱。在此,我必须提到与静园有关的房东刘大妈。刘大妈是热心肠,是真正配得上歌曲“好人一生平安”所祝福的对象,我租用的屋子是她早年堆放杂物的仓库,后来她觉得闲着很冤枉,把该卖的卖了,剩下的东西都码在院子的一角,我以每月两块钱的廉价租金得到了它。屋子不宽,但陈设简洁。我搬进去的第二天到街上买了一块蓝色的的确凉,在东街的裁缝铺里制成窗帘。我挂窗帘的那个中午,刘大妈五岁的孙女站在门口看,她背着双手问我,叔叔你在干什么?我说我挂帘子。她说,给我家也挂一个好不好?当时我很尴尬。刘大妈正在院子里砸煤块,她肯定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但我当真又做了一张给她家挂上。刘大妈很感激,不停地给我倒茶,拿水果糖。直到三年前我回费县看望何君的时候,她还赶到何君家中来看我,席间她说,小余真是好哇!我那窗帘子还是她送的呢。我赶紧摇头,那不过是一张布而已。
刘大妈住在院子的南面。院子不大,总共两户人家。除刘大妈外,还有一户卖豆浆的夫妻。每天早晨,安放在西墙下的石磨隆隆地响起来,过后是砸煤烧火的声音,盆瓢碰撞的声音。不多久,两桶冒着热气的豆浆已经摆在院中。女人给木桶系上绳子,挂好扁担,男人套上外衣,过了一会儿,就担起木桶去沿街叫卖了。
我的一日三餐都安排在学校的食堂。但我不常去,这是因为食堂的师傅们蹩脚的手艺。他们做出来的饭菜让我实在难以下咽。于是我成为东街一家面馆的常客。面条饱人而价格低廉,很实惠。但长久的面食生活也不能维持,我不得不重返学校,强忍着寡味的饭食。
刘大妈得知我的境况以后显得很慷慨。常常是自家有好吃的东西就叫我过去。刘大妈的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平时不回家,每月按时寄来生活费。刘大妈和孙女一起,日子紧巴巴的。有时候我过意不去,对她说应该交一点搭伙费什么的。但刘大妈不肯。她说,笑话!哪有什么好吃的?就当自己的家一样。记忆中吃得最多的是冬天里的萝卜炖肉,这在费县被称作“连锅汤”,有驱寒发热的功效。一个又一个多风的午后,下班回家我就钻进刘大妈的厨房,那里一定有一碗飘着肉香与葱香的萝卜在等着我。三个漫长而阴冷的冬天,我不知道吃了多少刘大妈炖的连锅汤。
如今,刘大妈依然健在。据何君说,天睛的日子她就躺在院中晒太阳。老人耳聪目明,只是没有力气砸煤块了,但在冬天,她还会为她待业在家的孙女炖连锅汤。
在离开费县的最后一个春天。我差一点被谈情说爱的大网所俘虏。那是我至今也搞不清楚算不算初恋的一段往事。
那位女人名叫素。这是我虚构的一个名字,不过这并不重要。被称作素的女人有二十四五的年龄,长得挺不错的,一头长发披在双肩。那个年代的女人是以辫子或短发为美的,但她不,这可以看出她的与众不同。她是在向刘大妈借擀面杖的时候认识我的。那天正巧刘大妈去东街买菜了,刘大妈的孙女跑过来,要我帮她去取柜顶上的擀面杖。我说你用它干什么。她说素阿姨要用。我说你婆婆不在家不要乱借东西。她说素阿姨是好人,婆婆每次都要借给她。我就来到刘大妈家中,看见素侧身坐在靠窗的藤椅里,一只腿放在另一只腿的上面。她的半个身子在中午温暖的阳光里亮丽迷人。后来当我回忆素的种种风姿的时候,这个形象始终成为我脑海中不可磨灭的镜头。
在我搭起板凳为她取擀面杖的时候,我们开始了简短的交谈。我发现她的举止和言语中有一种不俗的气质。这在遥远的费县是难能可贵的。那是成熟女性和知识女性的双重特质在一个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完美结合。直到今天,这样的女人也不多见。不久,我知道了她的一切。她是省城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因为有一个在台湾的亲戚而被分配到荒僻的费县。她在费县的宣传部工作,负责收发报刊、文件之类的事务。有一次她对我说,我有十年的时间没有碰过风琴了,我很想有一台自己的风琴,一个人呆在家中静静地弹。言语中含有几多遗憾几多怅惘。我安慰她说,你可以到我学校的音乐室去,我帮你联系一下。她摇摇头说,算了,挺不方便的。
以后她常到我的房里来。她喜欢我桌上堆放的书刊。我们没有说话的时候她就埋头读那些书,一本小说或者随笔。她的神情专注、真诚,而且沉于其中就不肯罢手。
看着她投入的样子,我不忍心打扰她。可我不明白这种年龄的女人为什么具有如此强烈的求知欲望。她从不借书。她说,我在家没时间读的。她大概把我的居所当阅览室了。她没有孩子。她的丈夫在一个乡里当秘书,人很老实,每周末回城一次。整个春天的夜晚,在我阅读或写作的时候,我身边就多了一位虔诚的读者。有时候我们一起探讨使我们感到迷惑的问题。比如,凡高为什么要自杀?曹雪芹有没有贾宝玉一样的生世?什么样的爱情是值得推崇的?人类的前世和来生是否存在?我们善意地争论、辩解,我们感到时光的亲切和畅然。我发现她微笑的模样很年轻、动人。渐渐地,我感到我有些喜欢她了。
有一个夜晚,我们结束了漫长而愉快的谈话。她起身告辞。在走到门口时候,她突然转过身,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我。我听见她大胆而真挚的声音:
我喜欢你。
记得当时我怔住了。我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面对面地站着,隔开三五步的距离。我看见她眼中渐渐升起一种光芒,陌生而灼热的光芒。我慌了,抓起桌上的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见!我看见她怅然而去的背影。
后来我们仍然在一起读书、谈话,我们只字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仿佛它未曾有过。这一年的春天,我因祖父的病故而离开了费县。前年听何君说,她后来提升为县宣传部部长。这对她而言不能不算是一件好事,我在心底为她祝福。
她是否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风琴?但愿她没有忘记当年的奢望。
三十多年的光阴匆匆而过。静园早已被林立的摩天大楼所取代。但与它有关的往事却并未随风而逝。我常常在一些莫名的日子里看到它们依稀的背影。上面所提到的,不过是记忆中的一部分。我不能将它们全部都写出来。很遗憾,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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