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生活方式与文化成就

课程金句

第35集 宋朝的生活方式与文化成就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根据昨天的预告，今天要讲宋代的生活方式了，这个作为我们讲宋代文化的一个基础，一个背景。

在讲宋代的生活方式的时候呢，我们首先要把它与我们曾经高度赞扬过的唐代的生活方式作对比。

我们前面不是多次提到唐代东市的一场大火烧掉了多少店铺吗？那么宋代清明上河图里边的汴京一带的商业景象，如果拿出来一比,长安的西市和东市就太局促了。毕竟没有唐代这样的坊，没有这样的限制，而是完全开放，自由流通。

仅仅是手工业，汴京的手工业就比长安多了四倍，记住，四倍。作为农业大国，宋代的水稻种植面积比唐代扩大了整整一倍，种植的技术更是迅速提高。江浙一带的水稻的亩产量已经达到了八九百斤。蚕桑丝织，瓷器的烧制，我们说什么窑什么窑的烧制更是进入了高度专业化的生产阶段，产量和质量都突飞猛进。

那么，城市又怎么样呢？仅仅在北宋，城镇的总量已经接近2000，而城市人口已经占到全国总人口的12%，就是在宋代，中国人口突破了一亿大关。根据已故的美籍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的统计，宋代当时的商品流通量如果要折合成我们现在国际间的价格，大概已经到了60亿美金到70亿美金。毫无疑问，中国宋代的经济水平是当时的世界之最。

宋朝的精神文化基调

生活方式的拓展和提升，也必然地带动了精神价值的拓展和提升。

宋代在科学技术上的创造力达到了整个中国古代史的顶峰，让国际间一切研究人类科技史的专家称颂不已。我可以随口讲几点了，比如，是宋代把雕版印刷推进到了活字印刷，宋代把火药用于战争，宋代把指南针用于航海，这些技术都相继传到西方，极大地推动了人类的文明进程。

在宋代还出现了一系列重要的科学技术著作，像沈括的《梦溪笔谈》、秦九昭的《数书九章》、苏颂的《新仪象法要》、王唯一的《铜人腧穴针灸图景》等等,各门学科出现了一派认真研究的专业气象。

我本人在30多年前写作中国戏剧史的时候，曾经花费很多时间研究宋代的市井生活，因为我研究的中国戏剧的起点和市井生活有关。因此在研究的过程当中，我仔细地阅读了《东京梦华录》、《都城纪胜》、《梦粱录》、《武林旧事》等等著作。

知道北宋都城汴京和南宋都城临安，已经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市民社会。在这个市民社会当中，教育也突破了唐代后期的门阀权势，出现了平民化、普及化的趋势。科举制度更是扩充了规模。总的说来，宋代是中国古代史当中文化教养最高的朝代。这我再说一遍，在整个中国古代史当中，宋代的文化教养最高。

说到这里，我又要作一番国际比较了。宋代历史300多年，这个期间西方依然陷落在中世纪的漫漫荒路当中，只有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几条由坚硬的鹅卵石铺成的街道上，开始出现了一点市民社会的清风。

我后来是一次次走在这些鹅卵石的街道上，想着中西对比的历史。在南宋王朝最终结束的那一年，被称作欧洲中世纪最后一个诗人的但丁只有14岁。直到170年后，文艺复兴的第一位大师达芬奇才诞生，由文艺复兴兴起的欧洲社会的大变革，更是以后的事情了。

我将时间这么一排大家就知道了，中国宋代，欧洲还无可比较。

但是宋代如此精彩，却好像给我们种印象，就在集体的文化人格上，不太昂扬。生活虽然很好，却严重的缺少安全感。四周的战事频频，而且败仗居多，国势国运明显的失落了天地元气。这种整体态势使很多文化人不可能像盛唐时候那样朝气蓬勃，他们普遍出现了一种忧患、内向、自为的状态。

在这么一种状态当中呢，文化显得稳重沉着，已经告别了青春气息，进入了中年时代。我做个比喻，只要是宋代人的创造，即使出于青年人之手，创造的作品总是带有细细皱纹的成熟的表情。

我必须补充这么一个情况，就是处于迷惘和忧患中的宋代文化人，又得到了朝廷格外的尊重。宋朝很奇怪，它一开始就重视文官胜于武将，立下规矩不杀文官，给文官以空前的薪酬待遇。这个薪酬待遇照我看来也是绝后的，而且宋代还可以让最高阶位的文人担任最高阶位的官职，这我后面要讲到。

这一切使宋代文人和朝廷缩短了心理距离，再加上朝廷常常在外部征战当中精疲力尽、手忙脚乱，那更使文化人产生了某种同情心理和介入心理。

因此，在宋代很少有文化上的极端诉求，基本上处于自由、自立、自在的境界，这很让其它时代的文化人羡慕。那种宋代在不太强悍的情况下的自由自立自在的这种状况，后来随着社会危机的加深，出现了一些强悍的人格力量，而且体现在一些强悍的诗人身上，这我慢慢要讲到。但是总体说来，宋代的生活是不错的。

我看到经常有人来问近代的文化人，如果你们把历史都放在眼前的话，你们愿意生活在哪个朝代，或者愿意生活在什么地方？欧洲的汤恩比他说，他非常希望能够生活在塔里木河边上。我听到更多老一代的中国文人都说愿意生活在唐代，但是在我看来，文化人生活最好的是宋代。

比较起来，唐代虽然是意气风发，但是就生活而言，它还没有摆脱经济基础的薄弱，他还没有摆脱这样一个很变动的不安定。宋代，尽管大环境经常有一种威胁感，但是就日子而言，唐代打下了基础，物质条件有了，生活方式也慢慢的建立了，所以日子是过的特别的自在，特别的和谐。

好，我们讲了宋代的生活方式，也讲了宋代的精神基调，那么我们就可以认真地来讲一讲宋代的文化成就到底表现在哪些方面？

宋朝的文化成就

宋代的文化成就是说不尽的，实在是太多了。那么我着重想给大家讲三个方面，请大家记一记。这三个方面我要用一二三来表达：

1. 一位文化全才

2. 两位文化高官

3. 三位战乱诗人（在战乱当中写诗的人）

这一二三的结构，只要是稍稍熟悉宋代文化的人，基本上就要猜出我要讲谁了，好，我就慢慢地讲下去。

先讲第一项，一位文化全才。对，你们都猜出来了，我讲的是苏东坡。

苏东坡对于宋代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为过。我甚至于可以用一个想象中的虚拟场景来说明。我们设想哪一天九天之上要评一下中国文化史的顶级高峰，要求非常严。那么每个朝代的代表一定会发出激烈的争吵，因为名额很少。

为什么要争吵呢？因为仅仅一个名字就会决定那几百年是否有公认的荣耀，争吵到最后，声音就会越变越小。因为明确的等级出现了，先秦是屈原，秦代没有，汉代是司马迁，魏晋是陶渊明，唐代有两个：李白、杜甫，那么宋代，就是苏东坡。就他一个人就能把宋代的文化等级大大拉高，使宋代变得无愧于整个文化史的任何一个段落了。

请大家注意，每一个朝代文人很多，优秀文人也能够数出一批。但是能够让这个朝代获得百世骄傲的，往往只有一个名字，也可能完全找不到这样一个名字。有反讽意义的是，那些找不到名字的朝代，在文化上往往显得特别热闹。

更反讽的是，那个被公认的能够为整个朝代带来百世骄傲的名字，仔细一看，总在受苦、总在被流放。这在屈原、司马迁、陶渊明、李白、杜甫身上我们已经看到，苏东坡当然也不会成为例外。

对于苏东坡我写过不少文章，很多人都读过。有的读者告诉我，我写苏东坡的那些句子，他们都抄在纸上，放在写字台玻璃板底下，这个情景我倒是多次亲眼看到。

台湾《中国时报》的创办人，已故的余纪忠先生，在生前亲自告诉我，他在读了我的《苏东坡突围》以后，再去根据我文章里边的介绍，去读了林语堂先生写的苏东坡传，他表示同意我对林语堂先生的批评。而星云大师竟然亲自指令，把我写苏东坡的文章转载在佛教刊物上。那么长，佛教刊物居然全登了。

我说东坡的那些话，在华人世界的影响确实比较大。比如有一次我到马来西亚吉隆坡远郊的一家小餐厅里吃饭，居然有个服务员也是我的读者，很长时间和我讨论苏东坡在思想上真正成熟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由此可见，苏东坡直到今天还是庞大的中国文化领域的通关密码，一讲苏东坡，整个学中文的人都能够兴奋起来。对于苏东坡这个人格形象，我今天没法讲很多，但是我在《中国文脉》里边有一段话想给大家朗读一下，这可以概括我今天要讲的那个意思了。

我是这样写的：

苏东坡是一个文化全才，诗、词、文章、书法、音乐、佛理都非常精通，尤其是词赋、散文、书法这三样，都可以雄视千年。 但是苏东坡对中国文化最大的贡献，是留下了一个快乐而可爱的人格形象。

中国历史上的多数的文化巨匠大多是可敬有余，可爱不足，从屈原、司马迁到陶渊明都是如此，它们的可敬毋庸置疑。但他们可爱吗？没有足够的资料可以证明。

诗写得很好的曹操太具有威慑感，当然挨不到可爱的边。魏晋名士中，不少人应该是可爱的，但他们过于怪异，过于固执，过于孤傲，我们可以欣赏他们的背影，却很难与他们随和地交朋友。

到唐代，以李白为首的诗人一定是可爱的，但那时候诗风浩荡，他们常常成为众人瞩目的红人，而红人总是很难保持可爱，因为他们身边常常有喧哗的声音，使他们变得不是非常正常。

谁料到，到了宋代出现了这么一个有正常体温和正常表情的苏东坡。不管是悠久的历史、辽阔的天宇、个人的苦恼，到了他笔下都有了一种美好的诚实，让读者每个人都能产生感应。他不仅可爱，而且可亲，成了人人心中的兄长、老友。这种情况在中国文化史上几乎绝无仅有。

因此苏东坡是一种人格奇迹，以一种最诚实最可爱最正常的人格，打通了所有华人读者的集体人格，这就是奇迹所在。

这是我在中国文脉当中写的一段话，但是苏东坡还没讲完，我们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