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时间的智慧】立夏：迎接更宁静的心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于丹，不知不觉这个春天就过去了，过了五一节立夏开始了，所谓的夏满忙夏暑相连，第二个大季节已经来临了。每年的五月五、六日的时候，太阳就到了黄经45度，这就是立夏。立夏是二十四节气里面的第七个节气，正好表示春天结束，夏天正式开始。所以，立夏又叫“春尽日”。在天文学上立夏就表示着一个大日子，“四时天气促相催，一夜熏风带暑来。”这个时候温度升高了，雷雨增多了，农作物进了旺季生长，所以人也要养生了。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里面评立夏，“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也就是说夏收的作物已经进入生长后期，冬小麦扬花灌浆了，油菜花早谢了，接近成熟了，夏收作物这一年的年景到底怎么样，到立夏的时候已经能看出个大概齐，这就是农民说立夏看夏。这个时候能够看得见究竟是不是一年的好收成，所以这时候人都挺忙，天还不是太热，早稻该插秧所以说多插立夏秧，谷子收满仓。你看忙忙碌碌，红红火火，充满希望，天也没有燥热的难受，立夏是个多让人高兴的日子啊！

    南宋的诗人翁卷在《乡村四月》这么一首田园日诗里说“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是啊，咱们现在城里人觉得这个好时节要赏景，对庄稼人来讲，这时候哪敢闲着呀，人得看着天时才能够有饱饭吃。所以连王安石这样的大诗人都说，“晴日暖风生麦气，绿荫悠草胜花时。”这个时候爱长起来的，是麦子成熟的香气。春天过去，花谢了，这个充满了蓬勃生机的绿意和夏天，也是美好的。

    立夏三候，一候蝼蝈鸣，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蝼蝈就是蛤蟆，这个时候各种蛤蟆在田间，池塘边呱呱呱。“池塘青草处处蛙”，到处都能听得见一片蛙鸣。蛙鸣其实是个很浪漫的意象，可惜城里的孩子听不着，城里人心烦意乱的时候，有时候还会觉得吵，其实这也真的是个天籁。二候蚯蚓出，因为地下的温度持续地升高，蚯蚓待不住了，从地下爬到地上，来呼吸新鲜空气了。这个时候你想花儿谢了，树上的荫凉重了，多少诗人喜欢这种时候，秦少游也说过，“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等到这个蚯蚓爬出来之后，那地下就有好多东西开始要走向成熟了。第三候王瓜生，王瓜也叫土瓜，就是不仅长大成形了，而且逐渐地变熟了。《新郑县志》里就说“四月,王瓜初生摘售,以相送一谓之进鲜”。新郑县这还是在北方，北方的瓜都开始熟了。过去过夏天，虽然没有冷气，没有冰箱，但是地底下的泉水冰凉冰凉，井水也是冰凉冰凉，里面拔着瓜，拔着果，一进口也是爽爽的。李重元在诗里就写过“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

    泉水里面刚拔出来的瓜果梨桃也是冰凉冰凉的，这个记忆我也还有，我小的时候住在北京的大四合院，那个时候姥姥家有一口大水缸，从地下的阳井里压上水来，灌在缸里，夏天买个大西瓜，就直接拔在缸里，半沉半浮。我一放学，姥姥就把大西瓜捞上来，那个时候的瓜也都是自然熟，刀一碰到瓜皮，崩的一声，青筋大西瓜爆开里面鲜红的沙瓤，咬上一口也是冰凉冰凉的。

    有时候我想，我们习惯于电器的日子才多少年，那个田园传统传下来的，初夏时节的美好，不仅活在诗意中，也活在我们真正的记忆力。所以在立夏的这个时候可是一个大日子，《礼记·月令》里记载：“立夏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迎夏于南郊。”我们曾经说过，迎立春在东郊，迎立夏在南郊，迎立秋在西郊，迎立冬在北郊。因为夏天是属阳的，这个时候阳气正盛，所以，迎夏的时候君臣一律穿朱色礼服，佩戴朱色的玉饰，马匹车骑全是一片大红，你想想这是多大的阵势呀，迎接一个火色的季节，天子亲率文武百官去远远的南郊恭迎盛夏，指令司徒去各地勉励农民抓紧耕作，表示对夏神的敬意，对夏粮丰收的祈祷，因为掌管夏天的天神是火神祝融，所以大家就要向火神去表达致敬。

    等回朝廷以后，估计人也是热坏了，所以天子得对这三公九卿，文武百臣赏赐。其中有一样让人高兴的礼物，就是赏冰块，掌管冰政的官叫凌官，会让人打开地窖，把冬天储藏好的冰块用刀斧剁成小方块，由天子赐给大臣，所以叫“立夏日启冰赐文化大臣”，想想挺有意思，在夏天，过去天子赐冰这也是稀罕的东西。清代时候《燕京岁时记》里就写过，“京师自暑伏日起,至立秋日止,各衙门例有赐冰。届时由工部顽给冰票,自行领取,多寡不同，各有等差。”这有意思我小时候的印象里，70年代的北京买肉有肉票，买布有布票，买米面粮食各有粮票，那个一是凭票据的时代，真想不到过去领冰也还有冰票，得凭着这个票从暑伏一直到立秋，也就是说初夏的时候老百姓还领不了冰呢，一般的来讲，各个衙门得给他底下的官吏颁这个冰票，然后还得在大热的天里面才能够去领冰块。咱现在家家户户有冰箱，大家想得冰块自己家直接就冻了，想想古代的这些个礼仪，也许我们觉得那个时候简直是太落后了。古人从皇上到百官，有迎夏的仪式，而家家户户的百姓那也有其乐融融的民俗。比如说大伙儿要尝个鲜，就是刚才说的吃新鲜的瓜果，再有就是称体重，挂鸡蛋，斗蛋，可有意思了。蚕豆、苋菜、黄瓜是地三鲜，樱桃、枇杷、杏是树三鲜，海狮、河豚、黄鱼是水三鲜，过去老百姓尝着一口鲜，没有农残，没有有毒的，担心的，化学的一些饲料污染，所以大家吃着还是挺放心的。还有个说法，说女孩在这一天，要吃带壳的豌豆，也就是豌豆夹，因为那豌豆夹这的样子就像漂亮的眼睛，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的时候就讲女孩子秋波流转的那种美，这都是大伙儿讨个吉利呀。

    除了尝鲜，还有一个咱们现在不是太理解的习俗，就是上称。立夏这天，在屋梁上，或者里的大树上啊，挂一杆大称，大人称的时候就两手拽着称钩子，两脚悬空，小孩就搁到箩筐里，挂在秤钩上约。称老人的时候，要跟老人一边称，一边聊，称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这是祝福老人。称小孩的时候要说“称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长大能出山”，这是祝孩子出息。你说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称体重？因为自立夏开始，人开始苦夏，人就会消瘦。所以立夏的时候称一回，到立秋的时候还得称一回，比一比瘦了多少，贴秋膘就得给贴回来，苦夏掉的肉得贴回来才显得能过好日子。其实现在多少人减肥还来不及，谁上称是怕掉肉呀，都是能掉点肉高兴得不得了，这就是日子过得不一样了。现在苦夏的人也少了，为什么呢？从家里到办公室，都有空调，也苦不着什么，而且从家里到外面的宴席，吃的东西也没太大变化。这个营养过剩的时节，我们是不大理解人怎么对自个身上的这点肉这么斤斤计较，生怕掉称呢？

    那个时候还有斗蛋的习俗，就是立夏这天的中午家家户户煮的熟鸡蛋，用水拔凉了，给小孩挂脖子上。手巧的妈妈呢就给小孩编鸡蛋网，用钩针勾的小网结，有的还能勾成朵花，勾的小绿叶，勾成小动物，漂漂亮亮的，把这个蛋给挂在里头。孩子们聚在一块，小孩掏出煮熟的小鸡蛋，怎么样比呢，就是蛋头鸡蛋头，蛋尾鸡蛋尾，最后看看谁的碎了，谁就认输，这个有意思吧。当然，立夏以后，草木鱼虫也就开始越来越活跃了。《礼记》上说，到立夏以后，“记住保护草木，不毁房舍，不兴土木，不争劳役，不伐大树。”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正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时节。

    咱们在这样的时候，就得让心里好多火气尽量地把它降一降，你看看大家乘凉的方式都多元起来了，那怎么就不能再降下咱们心里的燥火。想想看这个时节，如果把心静下来，酷暑未到，正是欣赏风景最好的时节。所以有很多文学作品写这个时节，初夏暖和而不炎热，凉爽而不寒冷，这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其次就是夏雨的激昂。“雨横风狂五月暮，磅礴的夏雨常常伴随着轰轰的雷响倾然而下，瞬间迅猛地冲击着裸露的大地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湖里的水开始漫了上来，平静的湖面仿佛是一个锣鼓被雨水疯狂地敲打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儿也不似以往的柔和，开始与夏雨对唱起来。它们一唱一和，仿佛是在唱摇滚乐。激情的火花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光亮，随着一声清脆的霹雳，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大雨疯狂着，狂风咆哮着，激昴的曲调渲染着周围的一切。”我不知道读着这种文学作品的时候，咱们大家还有这种记忆吗？或者说我们现在都市大家还这么在乎天时吗？其实自古而今，只要你愿意开眼看风景，风景就与人的心境同在只要你愿意把脚步放从容，那种疲惫喧嚣和烦恼是可以暂时放一放的。

    想周邦彦说初夏是个什么时节呢？“凤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多好啊，这个时候莺飞草长，到了它更硬实的时候，人就在正午热起来的天气下，大树底下乘乘凉，这是不是一个悠闲好时节呀，陶渊明曾经说过，“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时节，自己闲下来，看看“机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该耕的田，该种的地都弄完了。回家念书了，要念的是闲书啊。“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人读点闲书，不一定都是那么有用，但是确实是很有趣，让人俯仰看清宇宙万象，不高兴还干吗呢？所以在初夏这个好时节里，给自己一点悠闲和自在，咱们现在能不能够读出来“不乐复何如”，看悟性，看心情。总而言之，窗外的时节依旧好，能不能够享受它，是看我们自己的缘分，祝各位朋友立夏时节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