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谷雨：*******

谷雨：榆荚雨酣新水暖 

清代·丁观鹏《太平春市图》（全）

清代·丁观鹏《太平春市图》（局部）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您好！我是宋英杰，欢迎您收听《宋英杰讲二十四节气》。

三月春浓，芍药丛中蝴蝶舞；

五更天晓，海棠枝上子规啼。

您看，阳春时节，每天的生活，可以如同雅集。

记录宋代风俗的《梦梁录》说，“是月春光将暮，百花尽开”。然后一口气数了27种春花，再加上燕语莺啼，所以“对景行乐，未易以一言尽也”。阳春美景，无法用一句话说清楚。

牡丹花，俗称谷雨花，以其在谷雨节开也。谚云：谷雨三朝看牡丹。

谷雨的花信风是：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洛花以谷雨为开候”，谷雨始以国色天香。花季，到了最绚烂的时候。李商隐写道：“曾醒惊眠闻雨过，不觉迷路为花开”。被雨吵醒固然很烦，但因花迷路，这是多么令人陶醉的迷路啊！

所谓二十四番花信风，是以梅花为头花，楝花为尾花。

楝花开的时候，天气气候是什么样的呢？有两句诗做了高度概括：

一句是“榆荚雨酣新水暖，楝花风软薄寒收”。另一句是“早禾映雨初晴后，苦楝花风吹日长”。首先是天气暖了。薄寒，仅有的一点寒意也渐渐地消隐。而且晴雨交替的节奏快了，“春天孩儿面，一天变三变”，晴雨如同孩儿的啼笑，可以瞬间完成切换。

古人偏爱以风物作为天气现象的别称，所以谷雨时节的风和雨，被称为榆荚雨、楝花风。于是风雨似乎也饱含诗意。

从前，在人们的心目当中，榆荚和楝花，更是另有玄妙。因为榆荚也叫“榆钱”，多余的钱，名字特别讨喜。榆钱被人喜欢，是因其名；而楝花被人喜欢，是因其形。楝花多籽，又名：金铃子，所以从前新婚夫妇清早起来会手执长竿敲打楝树，嘴里念叨着，“四月八，打楝花，来年生个胖娃娃”。榆荚和楝树，如果真的能够一个负责聚拢钱财、一个负责兴旺人丁，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清代·恽寿平王翚《花卉山水合册（二）》

说起谷雨花信，就想到《红楼梦》，怡红院里群芳夜宴时的两个小细节：

一个说的是宝钗：

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宝钗抽签儿，抽到的是牡丹，上面写着“艳冠群芳”，大家都很高兴。

一个说的是麝月：

数去该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上面是一枝荼蘼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皱皱眉儿，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罢”。说着，大家吃了三口，以充三杯之数。

轮到麝月了，她抽出的签儿是荼蘼花，上面写着“开到荼蘼花事了”。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宝玉把签儿藏了起来。然后大家默默地饮酒三杯。

可见春天里说起荼蘼，然后饮酒送春，是一件让人觉得特别扫兴的事情。

牡丹和荼蘼都是谷雨的花信。尽管楝花是春天的尾花，但到荼蘼花开，人们便开始有了失落感，“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谷雨时节，虽然有牡丹艳冠群芳，但“开到荼蘼花事了”，便意味着春将不再，当是把酒与春作别之时。自然有人会心有戚戚，心生伤感。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描述的，便是谷雨时节的风物。

南方渐渐进入雨季，落花、流水时节，有人为春之将逝而感伤，但落絮依酒、飞花入衣，似乎也是很具有侠士风格的一种情境。

明代·周臣《春泉小隐图卷》

谷雨时节，春生之气盛极，按照《礼记月令》的说法，这个时候“句者毕出，萌者尽达”。弯曲的芽儿皆出世，娇嫩的叶儿初长成。草木“卖萌”的时节结束了，花季也就结束了。

谷雨过后，“江南四月无风信，青草前头蝶思狂”。谷雨过后，即使再有风，这位花的信使，再也送不来花的消息了。

那怎么办呢？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有人是从容放手。

杨万里说：“只余三日便清和，尽放春归莫恨他，落尽千花飞尽絮，留春不住欲如何”。

还有三天春天就结束了，尽管依依不舍，但还是放手，毫无怨念地让春天离开吧。花已开过，絮已舞过，留不住春天又如何？！

有人是找到一种方法，将其收藏。

杀青

“吃好茶，雨前嫩尖采谷芽”。真正的好茶采自谷雨时节，味道香醇。

谷雨又名“茶节”，谷雨前采摘的茶叶细嫩清香，味道最佳，因此谷雨品尝新茶，相沿成习。

翠芽留得春意在，品茗之时，便是与春天的再次约会。

《神农本草经》中说，饮茶，饮谷雨当日采摘的茶，“久服安心益气…轻身不老”。

所以很多地方在谷雨当日，无论天气怎样，都会采些新茶，据说（或许是人们更愿意相信）它更能清火、明目，甚至辟邪。

还有人实在舍不得春天走，怎么办呢？

就是春姑娘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既然说“阳春有脚，经过百姓人家”，那我也有脚，我就跟她一起走吧。

从前有一位博物学家和夫人一起做过一个实验，就是“偕春同游”。每天向北走，和春天的脚步同步。

他们2月底从美国佛罗里达出发，按照物候标准，与春天同步北上。这样，每天都生活在春天当中，直到6月抵达加拿大。

这一路上，通过对物候现象的观察，他们估算出春天脚步的“步行”速度约为每天15英里，相当于春姑娘的步行速度是平均每天24公里。

与春同走来时路，便知春归处。

其实，除了向北走，还可以向上走。按照霍普金斯定律，海拔升高122米，物候会推迟四天左右。相对高差一千米左右的一座山，山上的花儿便比山下迟开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按照“白居易定律”，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于是，也就可以轻松觅得春归处。

季节分布图·谷雨

从全国来看，谷雨时节谈论送别春天，其实还为时尚早。每年一般是在小满时节，春天的领地达到最大，将近700万平方公里。

谷雨节气的季节版图，在南方，夏在逐步蚕食春的领地；在北方，春在鲸吞冬的领地。谷雨时节冬春夏的“三国”演义，冬已衰落，夏待崛起，春正强盛。谷雨结束时，春天的面积占到61%，还有31%的地方是冬，只有8%的地方是夏。

谷雨终日的季节分布

所以按照气温衡量的季节标准，有些地方依然在“探春”，有些地方在“迎春”，而有些已然开始“惜春”了。

一位前辈同行对唐诗中吟咏四季的诗章做过一个统计，说如果有100首诗描写春天，那么写夏天的有10首，写秋天的80首，写冬天的20首。大概是这样的一个比例。

季风气候当中，最短暂的春和秋，反而是诗歌最高产的季节。花草最繁盛的春天，也是诗歌最繁盛的季节。

一元复始，春气萌发，心情欢乐而舒畅。但更重要的是，春天是季风气候中的过渡性季节，气象变化节奏快，所以我们身边的景物，物象变化节奏也快，“处处春芳动，日日春禽变”。

每天都有微妙的变化，每天都可以带给人们惊喜和触动，每天“物色相召，人谁获安？”面对各种景物的感召，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不像悠悠长夏、漫漫长冬，眼前的景物似乎总是“老样子”。而且夏要消暑，冬要御寒，人们心有旁骛，不容易专心地端详物候之美。所以是否能够诗兴大发，不仅在于景物，还在于人们的体感舒适度。

此外，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阳春时节，有人探春、有人迎春、有人惜春的这种气候多样性，“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不像盛夏时节、隆冬时节那种单一季节的大一统格局。

2015年的谷雨时节，我恰好在台湾。人们说迎妈祖的队伍，是谷雨时节最壮观的人文风景。而谷雨时节最美的自然风物，是雪白的油桐花，又称“四月雪”。落在地面、林间、小径上、溪流中，是暮春时节的落花之美。令人感慨，短暂的花季，迎来与送往，竟是两番风物。

在与自然物候的迎来送往之间，人们愈发珍惜“天人共好”的绚丽阳春。

 当然，阳春也有阳春的烦恼。“落絮游丝三月候，风吹雨洗一城花”。落花惹人怜惜，但花粉和飞絮却令越来越多的人感到烦恼。这不是文人的闲情，而是常人的病情。而且在一些地方，杨花柳絮所导致的火警已经占到春季火警总量的20%左右。

柳结浓烟，杨飘花雪，有时真的是让人望而生畏。

但好在杨花柳絮，只是春天的一段花絮。“卷絮风头寒欲尽”，花絮落尽，就是暖洋洋的日子了。想到这里，便释然了。

谷雨时节，有暖意，但热未至；有凉风，但寒已消。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

之前是一个漫长的取暖季，之后又是一个漫长的制冷季，阳春三月，是最低碳最省电的短暂时光。

好，今天这一讲就讲到这儿。这一讲主要讲述了谷雨时节的花事物候，人们如何留住春天，以及季节版图的“三国演义”。下一讲内容欢迎你继续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