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我们所有人

1

已是深秋，成都一如往日的铅云沉沉，寓居小区的泛黄树叶掉落一地。

近日心乱如麻， 内心如同被蚂蚁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困顿不已，焦躁不安。

心性的敏感与世俗的生活始终格格不入，个人心事情绪无法也无从向他人言说。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规律性的被乌云产生的阴影笼罩。我站在窗子边，看着远方，这时刮来一阵阴风，只觉冷，却无处可逃。

我并非强说伤愁，我并不是伤春悲秋之人，命运待我如此宽宥，没缺胳膊腿的，父母健在且身体安康，偶有闲情雅致还能去看看别处风景，我已无话可说，我该知足。

只是，我反复思考自身的人生意义。有时什么都不想做，连同自己的兴趣爱好都一股脑扔给时间，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而如我一生都为了挣钱度过一生，这样的人生毋容置疑，实在无聊至极。

内心的困顿让我纠结烦闷，一整天心不在焉无力处理事务。

《醒世歌》当中这样“诠释空”：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冥在其中。

夫也空，妻也空，大限来时各西东。

母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也许大部分的迷茫困惑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当我们每天忙乱不堪无暇顾及生活时，又哪来的时间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劳碌困顿会让一个人没有闲暇时间思考，于是就这样过完了一生。这就是大部分人的生活，漫无目的、疲于奔劳。

不管我们承不承认，大多数生命都平凡如草木，卑微似蝼蚁。我不希望自己就这样过完了一生，却也找不到逃出去的路。

在陈丹青的《退步集》里，有人问，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陈丹青回：又一个傻×问题！—人生没有意义的。

你看过哲学吗？你可别过了大学年龄还扛着大学生人格在生活—人生一点没有意义的，生命完全没有意义的。（那活着干吗呢？）没有干吗。你生下来，爹妈征求你意见吗？

2

时常会有这样的梦魇。被一群黑衣人追杀，我拼命地逃，最终逃不掉，被追杀者用利刀刺入胸膛，那一种锥心般的疼痛比失去自己爱的人还难受。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湿了被褥。

是的，我害怕死亡。每当搭乘交通工具的时候，我会担心飞机会不会出故障、火车会不会出轨、大巴车会不会翻车；我担心会不会某天夜晚我在睡梦中毫无知觉却发生了地震；我担心会不会某天突然得了癌症，头发一缕缕掉光，精神一点点萎靡。

人世间有太多美好，我恋慕尘世风景。因而我特别惜命，唯恐无太多时日来不及欣赏享受。

想起曾经一位老师对我说过的话：当一个人出现一切情绪问题，疑惑的时候就问自己，心中的爱够不够。不知是否有效，我愿意去尝试。

3

我从未见过我的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对于外婆的记忆，仅停留在三到五岁时对世间开始有印记时的模糊痕迹，仅有的一个模糊印象。

貌似是五岁那年，外婆去世，外婆躺在棺木里，即将盖棺，母亲红着眼，对我说，过去看看外婆，看最后一眼，去摸摸她的手。我却惶恐怯生生地隔得远远的，不敢走近。

因此我羡慕那些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人，羡慕可以在他们的宠溺中长大的孩子。

那是第一次对死亡有概念。

原来人真的会去世。

一个人去世，就是他变成了你梦里的人。

一个你亲近的人，与你说过话谈过天，与你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与你并肩而坐过，与你朝夕相处过的人，突然消失在广阔茫茫的人海，此后不再出现在你的身边，不能再见面。

我晓得太多艺术家，他们拥有名气，拥有物质基础，但他们与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他们不再喜欢这个世界，陷入到庞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光，找不到解脱的方法，别人也没法理解他的痛苦。

日本作家太宰治在完成了《人间失格（No Longer Human）》《第二手札》的一部分，于1948年6月13日深夜与崇拜他的女读者跳玉川上水自杀。

我时常在想，太宰治在跳入河中的前一刻，他到底在想什么？当他浸泡在湍急的河水中临近窒息的瞬间，他有没有一丝想活的念头？会不会如胶片般迅疾飘过他的一生？

我不知道。

对有些人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有人借酒消愁。但古龙说，借酒浇愁愁更愁，这句传诵千古的诗句，其实并不是完全正确的，喝少量的酒，固然能令人更多愁善感，更容易想起一些伤心的事，但等到他真的喝醉了，他的思想和感觉就完全麻木。那么，世上就没有任何事能令他痛苦了。

我一直认为，生命是不会有真正的黑暗的。

4

两年前，姑父去世。

去参加他的葬礼的路上，我想起关于他的很多事。

出租车司机送我到殡仪馆，一下车便闻到葬礼浓烈的气息，似乎葬礼需要用一种最深的气息来祭奠，所有的离开都是另一种相逢。

再过几天是姑父90岁的生日，我还特意到店子里挑了一副他最喜欢的山水画并用精致的框裝龛好了，我想到时候送给他，可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甚至没来得及看到他最后一眼。也许死亡之所以神秘，就源于它的悄无声息，来得毫无征兆。

印象中的姑父，是个精神抖擞，眼神放光的，永远带有着爽朗温和笑声的人，而不是躺在那个逼仄冰冷棺材里没有任何表情的姑父。

棺材太小，小到睡在里面却转不开身。

有些遗憾是注定的，无法挽回。

见了姑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便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姑妈的双手是粗糙的，那是常年劳作的结果。

当我们一天天长大，身边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似乎一个人只有看多了生死，才能看淡生死。

当我们两鬓斑白，牙齿松落，咬字不清的那一天，当我们回望过往的岁月，我们能够想像到的是什么？而一个人如何才能做到坦然面对死亡？

5

前段时间，得知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同事得了癌症，晚期。

和她认识好几年了，有一次她身体不舒服，到医院检查，医院说是胃痉挛，也就没有在意，然而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总是会时不时的痛一阵。一年前，她停掉全部工作，到医院检查、做手术。做完手术喝中药调理，后情况好转，我以为以后最多不能做太劳累的工作而已。今年天气一转冷，她的腹部又突如其来地一阵钻心般的疼痛，送往医院，医院检查出癌细胞已经在盆腔和腹腔转移扩散，右卵巢出现较大囊实性肿瘤，如果不进行切除，癌细胞将迅速扩散至全身，建议她再次手术。即使手术成功也最多延长一年的寿命，之后怎样还得看情况。

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一条待宰的羔羊，无力挣扎，无力逃脱。

最近，她通过器官志愿者捐献网站签署了《器官志愿者捐献同意书》，上面显示可以帮助11个人延续生命。她在朋友圈发了这条消息：

太好了，我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对这个我生活的世界有所贡献，可惜命运让我在刚走入社会的阶段就倒下了，我只好用这个方式来发挥我的作用……最后附上一张我前段时间情况稳定时的美颜照（现在面色比较憔悴），希望大家记得我微笑的样子。

看到这条信息时，我当时正在外地。那天深夜，一个人走在街上，夜凉如水，路灯都坏了，我在路灯下大吐起来，满脸涕泪，一地都是呕吐出来腐臭馊酸食物的残败渣滓。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保持警醒和竭尽全力，死去得时候则一无所获，生命如同虚度。很多人在活着的时候，几乎从不考虑自己会面对死去得一天。人如果只关心放下的满足，一旦到死亡的时候，就会非常软弱，非常痛苦。恐惧旁痛苦更多倍，而一个上师面对死亡，会好像面对出生一样坦然接受。”

我有一颗牙齿，不知什么缘故，坏死了，中间脱离本体，一个大凹口，吃东西容易塞住，很不方便。不过我一直没有去补牙或其他的治疗修理，我想让自己的生命留点遗憾，我对这个世界还充满了贪恋。

电影《一代宗师》里说， 习武之人有三重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我这样理解：

见自己，是了解自己，追随自己的内心，尽量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见天地，是能够多经历，多认识了解这个世界和社会；

见众生，是能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做有价值有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