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始主动教我识字。她买了几本书,从其中一本名为《国语》的小学教科书开始教起。我费了很大工夫,才学会了读一些世俗体文字,可是母亲又开始要我学诗,从此,我们开始有了矛盾,彼此都烦恼起来了。
有首诗是这样写的:
宽广笔直的大路,
你的空地是上帝所赋予。
斧头和铁锹也无法把你铲平,
唯马蹄激越,尘土飞扬。
我把“空地”念成了“普通”,把“铲平”念成了“砍伐”,把文法上是第三格“马蹄”念成第一格了。
“要好好地想想,”母亲教导我,“什么普通?你真是个怪人!念‘空地’,你明白了吗?”
我懂是懂,可是仍然念成“普通”,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她十分气愤,说我没用,说我性子太拗。这话听着十分刺耳,我诚心诚意地努力背这首该死的诗,在心里念的时候,一点儿也没错,可是一念出声来,却走了样。我恨这些不可捉摸的诗句,一生气,我就故意念错,把音节类似的字胡乱地排成一行。看着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像是着了魔的诗句,我反而觉得特别欢喜。
可是因为这个游戏,我也得了一次教训。有一天,在顺利地做完功课后,母亲问我到底把诗背会了没有,我不由自主地咕哝道:
马路、双角、奶渣、实惠,
马蹄、神甫、洗衣盆……
等我醒悟过来,已经为时已晚。母亲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愣住了,说道。
“不,你必须说说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样。”
“什么就是这样?”
“这样好玩儿。”
“站墙角去。”
“为什么?”
她低声而威严呵斥道:“站墙角去!”
“哪个墙角?”
她没有回答,直瞅着我,这让我不知所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圣像下的那个墙角,有一张圆桌,桌上有个插着原本芬芳但现已枯萎了的花草的花瓶。前面的墙角放着一个覆盖着毯子的箱子,后面的墙角摆了一张床,第四个什么都没有,门框也紧挨着墙。
“我不晓得你要我干嘛。”我再也不能理解她了。
她坐下,沉默了一小会儿,摸了摸额头和腮帮,接着问:“外祖父叫你站过吗?”
“什么时候?”
“以前,任何时候!”她大叫,拍了桌子两下。
“不,我没印象。”
“你知道‘站墙角’是一种处罚吗?”
“不知道。而且为什么处罚我?”
她叹了口气。
“唉!到这儿来。”
我走到她跟前,问道:“你为什么骂我?”
“你为什么有意把诗念错?”
我极力向她解释:“我一闭眼,那些诗是怎么印在书上的,我都记得,可是我一念,就走样了。”
“你是装的吗?”
我回答说:“不。”可是马上想了想说:“我也许是装的吧?”我忽然不紧不慢地把那首诗又重新念了一遍,念得完全对,这使我惊奇,却也使我下不了台。
我觉得我的脸突然肿胀起来,耳朵充血,不停地往下坠,脑袋也在嗡嗡作响。我站在母亲面前,臊得脸发烫,我透过泪水看见她脸色发白,嘴唇紧紧地抿着,紧皱着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突然变了,问道,“那就是说,你是装的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的……”
“你这人真难对付,”她低头说道,“去吧!”
她开始要我背诵更多的诗,我越来越快地领会到这些整齐的诗行,但是我想把这些诗句配上其他字眼,极力把它弄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难以克制。我不费劲儿就能办到这一点——不需要的字眼蜂拥而来,很快,就跟需要的、书本上的字眼就弄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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