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前湖州旅馆4死劫杀案“作家嫌犯”:我的作品里没坏人
文章来源于《澎湃新闻》
2017年8月20日晚,在被警方抓走的第10天,安徽籍作家刘永彪出现在央视《面对面》节目的电视屏幕里。他剃了短发,穿着看守所的黄马褂,说话时神情平静。
2017年,这位53岁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发表文学作品两百万字,是安徽知名的农民作家。他是22年前发生在浙江湖州一起抢劫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这起凶杀案导致包括老人小孩在内的4人死亡。
“我盼望着被抓的这一天。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了,最起码睡觉没有噩梦了。”刘永彪接受采访时,说出了当年的作案过程、案发后22年的煎熬,以及自己在文学创作中的内心挣扎。
刘永彪想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书,他想好的书名叫《原罪赎》。“可我现在没有资格写作了,”他说,“我是死一百次都不为过的人。”
谈抢劫:“一块手表,一个戒指,十几块钱”
53岁的刘永彪,羁押在浙江省湖州市看守所。他身材高大,戴着手铐和脚镣。与记者对话时,他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不过思路清晰,语速较快。
他并不避谈22年前的那起命案。那一年他31岁,已在文学领域崭露头角。他结了婚,当时是一个三岁女儿的父亲,生活并不宽裕。
1995年11月底,刘永彪和同村村民汪某来到浙江省一个叫织里的集镇。这里服装业发达,许多人成为先富起来的一批。
办案民警介绍,当年作案前,刘、汪两人就有“抢钱的预谋”。按照刘永彪的解释,当年他女儿有眼疾,需要5千元的手术费,于是他和汪某来到经济发达的织里“想法子”。
当年11月29日,刘永彪和汪某已经以旅客身份,入住了织里镇晟舍村的闵记旅馆。为什么选择在旅馆作案?刘永彪用“巧合”来形容。
案发当晚,一位姓于的山东商人与刘永彪同屋居住,很快被刘、汪两人“瞄”上。“他做生意,又穿着西服,我们就以为他很有钱。” 刘永彪说,当时他们只从于姓旅客抢得十几块钱。而办案民警透露,于姓旅客身上的数千元现金是藏在裤裆里,未被发现。后来,刘、汪两人又将目标转向旅馆老板。
“(抢了)一块手表,一个戒指,十几块钱。”刘永彪回忆,作案后,汪某将抢得的戒指给了他,“戒指我不敢戴,因为它是赃物,不敢卖,也不敢给老婆,后来就没有了。”
谈杀人:“细节还要说吗?细节很残忍的”
闵记旅馆的凶杀案,是案发第二天发现的。
织里镇晟舍村支书闵锦水告诉澎湃新闻,案发第二天上午,旅馆老板的12岁孙子没有去学校,村里小学的老师让一个孩子去旅馆叫人,才发现异常。
在旅馆二楼的紧挨着的两间房屋内,发现了四具尸体。旅客于某和年过六旬的旅馆老板闵某,死于203房间;旅馆老板娘钱某,以及其读小学五年级的孙子,死于202房间。警方透露,4人均被钝器击打头部致死。
“我们用的是绳子和棒锤。”刘永彪透露。当记者问他如何行凶时,刘永彪反问:“细节还要说吗?细节很残忍的。”
作案后,刘永彪和汪某去了一趟上海,然后回到安徽的家中。“我们每次想到这个事就担惊受怕。” 刘永彪说,自己当年一时糊涂犯下罪行,事后非常后悔,“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后悔。”
浙江警方在案发后迅速介入调查,可无法找到有效线索——案发时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影像资料,旅客入住没有登记身份。湖州市公安局当年参与侦办此案的刑警宋荣根说,案发后虽然将怀疑目标锁定为两名旅客,但并未调查出两人进入旅馆前后的活动轨迹。“这是最大的遗憾,”宋荣根说,“如果当年找到了这两个人的活动轨迹,案子可能早就破了。”
值得庆幸的是,警方在案发现场提取的痕迹物证,多年来都保存完好,其中包括一支烟蒂——刘永彪在上面留下的唾液,成为22年后破案的关键。
谈被抓:“盼望这一天,现在睡觉没有噩梦了”
DNA生物鉴定技术的发展,给此案的侦破带来契机。2017年,通过对现场烟蒂残留唾液的鉴定以及大量的摸排,警方将嫌疑目标锁定为安徽省芜湖市南陵县的刘氏族人。
办案民警陈红跃介绍,2017年8月8日,他装成科研人员,以调查刘氏家族迁徙及当地卫生状况的名义,到刘永彪家中找其抽取血样。 “他非常平静,很配合。”陈红跃说,对于刘永彪的怀疑,当时他内心一度产生动摇。
“其实我当时就知道了,”刘永彪说,“我看了那个白银杀人案,怎么会不知道呢?什么DNA比对,他们不讲我都知道的。”
刘永彪说,抽血时他预感“东窗事发”,有过当场自首的念头,但12岁儿子就在身边,让他下不了决心,“我还是没有勇气,还是有一点侥幸的心理。”
两天后检验结果出来,刘永彪的DNA与案发现场烟蒂上的残留唾液吻合。民警连夜赶至刘家,将其抓获。现场视频显示,当时穿着条纹T恤和肥大短裤的刘永彪,顺从地让民警戴上手铐。他没有反抗,而是说:“我等你们到现在。”
“我晓得自己一定跑不掉,我盼望这一天。”刘永彪说,“现在我虽然戴了铁镣,但我觉得精神上面放下了。最起码我在这里睡觉睡得很好,没有噩梦。”
刘永彪告诉记者,他希望早日接受审判,“我就盼着法律早给我一个了结,对我越严格越好。既是对受害者家属有一个交代,也是解脱自己。”
在被抓之前,刘永彪就给妻子写好了一封信,被抓后通过民警转交。看过信的陈红跃介绍,刘永彪在信中提到22年前的“鲁莽行动”,“他说曾经要自杀,连老鼠药都准备好了。现在终于可以摆脱一直以来的精神折磨。”
“我突然这样走了,对不起我的爱人。”刘永彪透露,他在信中让子女“坚强一点”,叮嘱妻子教孩子谋生,“学会一点技能”。
谈写作:“我的作品里没有一个坏人”
被警方带走之前,刘永彪办了一个暑假“作文班”,指导中小学生写作。他是当地一所中学聘用的校刊主编,有令人羡慕的头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刘永彪出生在安徽南陵县弋江镇一个叫中洲的村庄。在一些村民眼里,高中毕业后的刘永彪不喜欢干农活,有些“好吃懒做”。许多人都没想到,他后来竟在文学领域闯出一条路来。
据公开报道,1985年,刘永彪在合肥市文联主办的《未来作家》期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1995年案发时,他已有一些文学作品见诸报端。几年后,他开始尝试小说创作,并自费到鲁迅文学院学习。2009年,刘永彪的中短篇小说集《一部电影》被安徽省政府授予“社会科学文学艺术出版奖”三等奖,他成为芜湖市第一个获得“安徽文学奖”的农民作家。
此后,刘永彪先后出版散文集《心灵的舞蹈》、长篇小说《难言之隐》、历史演义小说《行者武松》等作品。
2013年7月,刘永彪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成为当年被批准加入中国作协的13名安徽籍作家之一。
刘永彪的不少文学作品,体现了对复杂人性的探寻。比如28万字的《难言之隐》,一家阅读网站曾对其推荐:“一部以钻井方式深层揭示人性的小说”。
“我作品里写的人性,写得最多的都是本真的东西。”刘永彪说,“我写下层人物,每一个人都是好人,都是向善向好,没有坏人。我的作品里面没有一个坏人。”
不写“坏人”的刘永彪,现在称自己是“罪人”。“我内心的苦难是很多的。”他说,“我们写作是教大家怎么学好,但我的经历里,有这样一个难以启齿的东西在里面。” 刘永彪坦承,他从不敢将自己的经历写进文学作品,“思想我肯定反映进去了,但我不敢把人物故事写进去。”
经过20多年的努力,刘永彪成了名副其实的作家,他在当地的名声越来越响。2017年8月,他的名气以“犯罪嫌疑人”的标签抵达顶峰。
“写到后来,你名气写得越大,可最终这个事情出来,闹的笑话也越大。”刘永彪叹道。
《面对面》的采访中,刘永彪说,他想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书,以警示后人。“书名就叫《原罪赎》。”他沉默一下,接着说:“现在没机会了。要是有机会,我肯定要把这书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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