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梦境
冒着雨,徒步越过了四川路桥,秦枫谷才在桥脚下跨进正从桥上驶来的二路公共汽车。
濛濛的雨,蛛网一样的罩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包围在这朦胧的空气中,正好像在梦中一样。
果然找到这样的一个人了!
他重行将握在手里的《中国画报》看了一眼,知道显在眼前的正是一件事实,并不是幻像,他的心又像一个初恋的孩子一样的跳了起来。
“谁是这位朱女士呢?”
他想着,即使没有名字,即使没有摄影者的名字,但是编者是知道的。他只要去打听一下,什么都可知道了。他就可以进一步实现他的理想了。
他将《中国画报》的底页翻了一下,知道它的社址是山东路,编者的陈晓风。他记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决定诚恳的写封信去询问编者一下,或者自己去一次。
“如果她是在地狱里,住在天堂里的我也情愿舍弃了天堂,而追随她到地狱去的。”
他想起了不知是谁写的这样热情的诗句,自己微微的笑了。
他有一种自信,知道如果会见了这位本人,向她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她是决不会拒绝的。像她那样的一个人,必定有一个美丽的灵魂,一颗能了解艺术的心。谁不愿意为艺术服务呢?谁不愿意从艺术上获得自己永久的生命呢?
冲开了压在自己心灵上的苦闷,他觉得整个的心身都轻快了起来。车子飞一样的走着,从光滑润湿的柏油路上,划破了被微雨笼罩着的空气,好像要将他送上了天堂一样。
——我决意地在朋友的面前,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保留这个发现,使他们将来意外的吃惊一下。
坐在车上,秦枫谷完全忘却了事实上的许多困难,完全沉入了自己梦想的境地。觉得自己已经握着调色板,对了自己理想的爱人,很轻快的在新鲜的画布上,一笔一笔地涂着颜色。
到了张晞天的家里,朋友们发现今天的秦枫谷似乎很兴奋,对于艺术,对于自己的将来,好像很有把握的在谈着,对于不久要举行的展览会,他更以不可一世的气概参加了讨论。
他说,旁人的情形他不知道,在他自己方面,他自信一定有一两张惊人的出品。
十、宗教世界
秦枫谷不愿将他的发现告诉任何人,只是视如宝藏一样,将这秘密深藏在自己的心底。
朋友中也有几个称赞这一期《中国画报》封面的女郎很美,但是没有一个人料到这张封面对于秦枫谷,竟是一件不可言说的宝藏。
他瞒了众人,偷偷的打了一个电话给《中国画报》社,想找它的编者陈晓风,但是恰巧出去了。从张晞天家里出来的时候,他预备了一肚皮的话,特地再赶到山东路,想仔细的和那位编者谈论一下,希望能知道这张封面的朱女士是谁,本人是否现在上海。
但是他又扑了一个空。
怀了满心的焦急傍晚回到江湾的时候,他决定写一封信给《中国画报》的编者,要求他给他一个满意而迅速的答复,他是否可能认识一下八月号作封面画的朱女士。他想,他如果向他说明了自己的动机,对于这件事情态度的严肃,编者是决不会拒绝他的。
天气并没有好,从早上就落起来的濛濛的细雨,像丝一样的到此刻还不曾停止。空气是愈加沉重了,灰黯的天色像铅一样的要压到人的身上,但是秦枫谷已经不再感到这种郁闷,他的心像羽毛初丰的雀儿一样,随时都可以飞翔起来。
回到自己的家里,他将一册《中国画报》神圣的靠在墙上,自己用着一种宗教的热忱,仔细的看着。
映着斜射下来的灯光,封面上的人影是显得愈加美丽了。
透过了纸面,他想象着蕴藏在那一对灵活的眼睛里的,一定是水一样的渊深,火一样奔腾的热情,一定有一颗纯洁温柔的心。
他拿了一根木炭,在纸上开始想象的构图。目光应该向哪里,手的位置应该怎样,身体的姿势应该怎样,应该穿怎样的衣服,怎样的发型。将存在自己心中已久的想象,迅速的倾到了纸上。
他想到不久就能真正的实现这种理想,心里止不住又跳了起来。
微雨的晚上,他就这样在空想的狂乐中过了一个黄昏。新秋清澈的虫声,夹着远处一两声野犬的夜吠,从沙沙的雨声中透了进来,使他完全从这寂静的环境里,沉到宗教的默想的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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