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很清楚地知道,父亲从未打算从妻子的死亡中复活过来。
不是不想复活,而是不能复活。
于是,他脱胎换骨,彻底改造了自己。
从一个无时无刻不面带笑容的充满柔情的男人,变成了一个365天只知道工作的冷漠而又荒唐的中年男子,除去一手成就起来的家业,近乎一无所有。
父亲从不跟人提起玥,就好像她是他光明磊落的事业之外,愧于启齿的污秽财产,终生难以浮上台面。
他不允许她走出这间大房子。
他必须时刻监视她,因为她是他的仇人,所以,注定要成为他一辈子的囚犯。
于情于理都没有退路,即便母亲变成活鬼站到他面前,也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玥就这样和父亲一起,过着精神上互不往来,冷若冰窖的富裕生活。
倘若母亲在天上看见这一切,又会怎么想呢?
“妈妈……”
玥忍不住轻声呼唤。
这时,天色开始渐灰。
恶梦的恐惧逐渐迷漫在花房的四周。
玥将风信子花盆紧紧抱在怀里。
父亲有很多女人。
对于这种繁复肮脏的游戏,他酷爱得很,并且,成功地让玥每次在大房子倾斜摇晃的叫声中省悟到,自己就是那个杀死亲生母亲的孽种。
没被关进花房之前,玥经常偷看父亲和那些形形色色的陌生女子做爱。
她用橡皮、软木塞、小钢刀等各种武器来打通这房子阻碍她视觉的每一处,不厌其烦且兴致高昂地窥探着父亲糜烂颓废的私生活。看他粗暴地爬上那些女人身体,看他翻来覆去地重复那些稀奇的动作,而那些女人,似乎也很乐于享受他的“虐待”,任凭自己在父亲胯下颠三倒四,尖叫不迭。
大房子里各种可供容纳的角落,都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沾污过,佣人们总是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试图在玥醒来之前掩盖所有的证据,可是,每当玥站在洁净如新的大厅中央,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听到、闻到、看到、甚至触摸到父亲留下的那些迷乱的印记,活脱脱鲜淋淋,仿若时光倒流。
他是否曾经有过?
哪怕一个,在一个女人身上找到过母亲的影子呢?
这问题让玥感到莫名的激动。
她终究还是走进了母亲所熟悉的父亲的身体里。这是她最最厌恶最最不愿发生的事,可是,在这个空旷的、没有人气的、令人发直的牢狱中,一次次听见父亲在男女交媾的欢喝间呼唤母亲的名字,除了偷窥,还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干呢?
淡褐色的皮肤,汗光油亮的水渍,偶尔脱落的毛发,以及,那宛如深夜海岸边,被月光映照漂浮着的、不停向远处翻涌前进、暗浪般的筋肉脉络……
这就是她的父亲。
一个在陌生女人身上不厌其烦地寻找妻子生气的男人,就如同玥注定要成为其共存空间之中,最不厌其烦的那个观众一样。
他们有着同样的耐心和韧性。
就这点而言,他们的确很像父女。
最终暴露玥秘密的,是一只蝴蝶发卡。
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取那些女人留下的物品,并加以肆虐、毁坏,是玥宣泄内心愤怒的唯一途径。她总是在他们做爱的时候进行这项工作,一如擅长在地洞里寻找食物的鼹鼠,正当她打算用榔头将发卡砸碎的时候,父亲突然从背后伸出手来。
蝴蝶发卡被更奸诈的大手夺了去,玥的榔头因此而落在浴室瓷砖的一个大窟窿上。
父亲抓住她的脖子,把她像小鸡一样拎在手里,不晓得为什么,玥心头的亢奋比高举榔头那一刹更胜一筹,甚至还感到一丝欣然,终于被他虏获了的欣然。
这个变态的家伙。
她忍不住乐滋滋地想。
玥就这么被父亲关进了屋顶的花房,如今,每当父亲带女人回家时,玥便会自动拿起课本或养护盆栽的肥料慢悠悠地踱到楼上去,直至身后的佣人把巨大的花房玻璃门反锁。
她真的成为了他的囚犯。
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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