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田子方》记载有这么一个故事——
宋国君宋元公要选一名画家,很多画师都去应聘,画师们到了后行揖答谢,之后纷纷就位,调墨作画。因为应聘的人太多,厅内都坐不下,还有一半的人在外面。这时,来了一个画师,这位晚来的画师却是一副安闲自得的样子,不像其他人那样着急往前挤。他接受谢揖后也并不就座,转身就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宋元公见状,就派人跟随其后去察看明白。只见那人回到住处内,解衣裸身,很随便地席地而坐,挥毫作画,全神贯注,全然不顾其他。宋元公听后说:“不必再选了,这个人就是真正的画家。”
此正是“解衣盘礴”之典故也。
清代画家恽寿平在《南田画跋》中就写道:“作画须有解衣盘礴,旁若无人,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籍。”
当代草圣林散之生前也曾教育弟子说:“书画家不能太市井气,要说真话、干真事、做真人”!
红尘本浮沉,守正需养真。真性情才会有真表达,真表达才会真正打动人。
熙宁五年正月,京城开封开始设置“逻卒”,司马光见大势已去,宦海难浮,遂退避洛阳,“早避喧烦真得策,未逢危辱好收功”。
第二年,他在尊贤坊北面买下二十亩地,亲自参与“顶层设计”,并躬身督造了一座花园别墅“独乐园”,并作文《独乐园记》以记之:“明月时至,清风自来,行无所牵,止无所柅,耳目肺肠悉为己有,踽踽焉,洋洋焉,不知天壤之间复有何乐可以代此也?”
“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与少乐乐,不如与众乐乐”。独乐园中,司马光常与王安之、王不疑等故友交游雅集,吟诗作对,品画评书,晤对前贤,“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涵养转深沉”,相约酒不过五巡,食不过五味,并成立民间组织“真率会”,作《真率铭》以自警:
吾斋之中,不尚虚礼。不迎客来,不送客去。宾主无间,坐列无序。真率为约,简素为具。有酒且酌,无酒且止。清琴一曲,好香一炷。闲谈古今,静玩山水。不言是非,不论官事。
行立坐卧,忘形适意。冷淡家风,林泉高致。道义之交,如斯而已。罗列腥膻,周旋布置。俯仰奔趋,揖让拜跪。内非真诚,外徒矫伪。一关利害,反目相视。此世俗交,吾斯屏弃。
真率成会,铭其心志,赤诚相见;率真若是,吾虽不至,心向往之。
张岱《陶庵梦忆》有篇小品文《金山夜戏》,如此“玩性大发”,放荡不羁,随性自然,是为真人。
三年后,张岱又玩了一次更疯狂的,到“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贪、嗔、痴,都是病呀!得治。
张岱却夫子自道:“人无癖,不与可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袁宏道也隔空声援,与之“统一口径”:“世人但有殊癖,终生不易,便是名士”。
有明一代,科举考取个功名,是文人士大夫的终极目标。而张岱却视所谓科举考试为“镂刻学究之肝肠,消磨豪杰之志气。”除非“心不得不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方才为之。
这么多的条条框框,陈腐八股,老子不给你玩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康熙四年,68岁的张岱为自己写下墓志铭,坦白从宽,毫不掩饰,自我解剖,掏心掏肺。本想着年逾古稀,时日无多,“向死而生”,率性而为,谁知他竟然活到康熙二十八年,享年93岁,也算寿终正寝了。
1644年,大明帝国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夹击下,全面走向崩盘。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活着就是胜利,生存才是第一要义。李渔擦干眼泪,从亡国之痛中带着家人走出栖身的山林,来到兰溪夏李村。他首先做了两桩事:一是剃发,二是建房子——剃发是为了活下去,建房子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闲情偶寄》“词曲下”有“贵自然”一节:“妙在水到渠成,天机自露,‘我本无心说笑话,谁知笑话逼人来’斯为科诨之妙境耳。”
自然者,本真也。
李渔曾对填词人提出明确要求:说话不迂腐,十句之中,定要有一二句超脱;行文不板实,一篇之内,但要有一二段空灵。
无外乎一个“真”字。
李渔曾有心诀:“略带三分拙,兼存一线痴;微聋与暂哑,均是寿身资。”此又与张岱“英雄所见略同”,二人隔空捧逗,所言相互印证。
《记梁任公先生轶事》有载,“坦率天真,纯粹一学者,交际非其所长,尤不知人,为生平最短。”
1911年9月26日,袁世凯组阁,以梁启超为法律副大臣。梁启超并不领情,反而致书袁世凯请辞。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遵从内心的召唤,光华敛于内而不炫于外;表达真实的看法,清辉藏于身而气韵自生。
1926年七夕前,徐志摩想迎娶陆小曼。徐志摩之父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必须请梁启超证婚,胡适做媒人;二是结婚费用自理。
说实话,梁启超并不乐意掺和这桩婚事,他一贯看不惯爱徒徐志摩混乱的感情生活,无奈徐志摩搬来胡适苦苦相求,又实在是师生关系难以割舍,只好勉强答应。
1926年10月3日,徐志摩、陆小曼的婚礼在北京北海公园的画舫斋举行,婚礼主持人是胡适,证婚人是梁启超,伴婚人是金岳霖,赵元任、陈寅恪也都亲临,清华国学院“五星聚奎”来了三位,足见其之隆重。
不过,梁启超的证婚词“直抒胸臆,心直口快,毫无保留”,非常的“不合时宜”,甚至令满堂宾客瞠目结舌,“吃瓜现场”一度变成“车祸现场”,以至于徐志摩当场哀求:“先生,给学生留点脸面吧。”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秉正率真,心口如一,如此透明,这般彻底,不只是可爱,直让人可敬了!
与梁启超过从甚密的胡适给出结论:“任公为人最和蔼可爱,全无城府,一团孩子气。”其弟子梁漱溟亦评价曰:“任公为人富于热情,亦就不免多欲。有些时天真烂漫,不失其赤子之心。其可爱在此,其伟大亦在此。”
在这个“人见人就演,狗见狗就舔”的时代,连假牙都是假的,你对我言不由衷,我对你虚与委蛇,说出的客套话比肾都虚,干出的面子活酸倒假牙。
《世说新语》“赏誉”有这么一段话:简文道王怀祖:“才既不长,于荣利又不淡,直以真率少许,便足对人多多许。”
生活不必太复杂,回归本真才潇洒;抛去伪装与浮夸,活出真我乐无涯。能入我心者,我以诚待之;不入我心者,不屑以敷衍。
情至笔到,笔随情运,“把心交给读者”——“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真心真情真气真表达,真话真诚真挚真君子——“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君子自风流”。
不消耗自己的人品,不辜负大家的信任,能够率真地展示本我,也是做人的KPI。
有一年,崔永元参加一个颁奖典礼,主持人让他给“主持人”下个定义,崔永元说:“主持人就是个人,但主持着主持着就不是人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崔永元是个狠人,骂人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放过。他的工作间里还挂着这样一副对联:“说天说地莫若说真,话东话西不如话实。”
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借主人公之口说出:“给我一个真诚的人,我可以撬动整个世界。”
“真善美”中的“真”,永远排在第一位;因为做不到“真”,也就很难做到“善”和“美”。
说真话、干真事、做真人,用真心、付真情、献真爱——“天子咫尺不得见,不如闭眼且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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