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
晋阳平川经过一个残酷严寒的冬天,转眼间万木丛生,百鸟争鸣,大地象患过一场大病之后,又恢复了旺盛的生机。抗日的军民也象大自然一样,抹去了心头的阴影,再不愁西山上那伙毒虫的骚扰,再不怕河东那伙赖鬼的抢杀,现在都在专心一意地对付着日本鬼子和汉奸。
平川里几乎所有村庄的工作都恢复了。八路军的工作团也改成了县政府,上级委任刘五担任县长,原先集中在工作团的各区的工作人员也都回到各区恢复了区政府。新的党委也成立了,由周本廷、凝芳、维忠、刘五、春英五人为委员,周本廷任书记,凝芳任副书记。
但是正在工作蓬勃发展的时候,敌情突然发生变化,就在敌人大举进攻晋西北根据地的同时,在晋阳平川的敌人也疯狂地活动起来了。先是各据点大量增兵,随后在公路、铁路上的点线以外,又继续向外围修筑碉堡,增设据点。各据点的敌人三天两头出来“清剿”,“扫荡’。很快地整个平川,据点星罗棋布,抗日政府的工作人员只能在据点空隙中进行隐蔽活动,不时遭到损失。在这种犬牙交错的形势下,较大的部队己没有回旋余地了。显然的自从武汉、广州失守以后,由于图民党的妥协动摇、消极抗战,敌人的主力已不再对付国民党了,而转到华北专门对付八路军。各据点的敌人已不再光是守备维护交通,而变成疯狂的进攻,全力推行其强化治安运动,企图消灭一切抗日力量,达到其全面占领的目的。敌后的斗争变得更复杂、要紧张,抗日战争已进入了一个新的更残酷的阶段了。
由于这种变化,根据上级的指示,很快改变了一切斗争形式。部队奉命随着独立支队调到晋西北,参加了一二〇师的主力行列。各区的游击队集中编成一个大队继续坚持斗争,留下李天顺任大队长,冯德奎任政委。凝芳和春英调后方学习。
一切安排好了以后,冯维忠、周本廷带队伍和独立支队会合去了。凝芳和春英两人也动身回到了后方。
她们翻山越岭,不日来到了兴县。沿途村庄在顽固军长期糟践下,还没恢复起来,又经过敌人疯狂大‘扫荡’,到处是满目创伤。抗日政府的工作人员正在领导群众重整家园。虽然饥饿和穷困严重地威胁着人们,但再也没有顽固军了,人们都专心一意地响应政府的号召,积极地进行减租减息,实行合理负担,缴公粮,送军鞋,到处是热烈的抗日活动。
过了兴县城,在通黄河边的一道大山沟里,她们找到了晋缓分局的驻地石岭子村。
组织部的同志一听说她们是从太原前方刚回来的,便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她们,把她们安置在一个院子里住下了。
第二天几位负责同志亲自听取了她们的汇报,最后告诉她们组织上决定送她们去延安学习。
两个人都十分高兴,回到住处便兴奋地谈起来。依凝芳的意思,第二天就动身走。春英却摇头不同意地说:“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又不是在前方,情况紧张怕误了事。早走晚走,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凝芳说:“住在这里没事干,多没意思!”
春英说:“谁说没事干,我还要办一件重要事呢!”
凝芳立刻省悟了,忙笑道:“你看我这人,多么不会关心人!好吧,咱们明天去请几天假,问问老高他们住在哪里,到他那里住几天再走,也捎带着去看看那些同志们。”
春英说:“你没完全猜对。去看老高,看也行,不看也行,其实我写封信告诉他就行了。我的意思不在这里,你猜我是什么意思?”
凝芳已猜到了几分,立刻脸色涨红,板起面孔说:“我不猜,你想老高了,就干脆说话,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春英也一本正经地说:“好,就算是我想老高了,你同意去啦?可不准再反悔!”
凝芳想了一下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同意去,我是同意你去,你去了,我在这里等你。”
春英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有些发急,忙说:“别说顽笑话啦,还是说正经的吧!你难道不想去看看郭松?”
凝芳脸色刷地变了,眼睛潮红,低下头不言语了。自从蓝蓉的血书被大家看到了,引起她心理上很大的不安。虽然从那以后谁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但她总觉得人们都在默默地注视着她。她不知道人们对她会有什么看法。在对蓝蓉的深沉哀痛中,夹杂上这么件事,这件事简直使她无法考虑。显然地这是蓝蓉在牺牲之前,为怕她心爱的郭松痛苦,把他托付给自己。这是她最后一次对郭松表露的深情。而自己也是蓝蓉生前最心爱的女伴,因为对自己放心不下,也把自己托付给她心爱的郭松。这是蓝蓉在生命结束之前遗留下的一个很大的心愿。每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痛欲裂,恨不得蓝蓉重新活起来,抱着她大哭一场。但是对蓝蓉遗留下的这个心愿,郭松会怎样想呢?自己又应该怎样对待呢?对郭松,自从一认识,她就把他当作一个不平凡的人,长期以来已经成了她心灵上的主宰。她崇敬他、信赖他,离别了也想念他。但只是一种对领导者的感情,从来没产生过任何其他的念头。而且这种感情一直是依附在蓝蓉身上,她同郭松并没有直接的感情上的接触。现在把她和郭松安排在一起,当中却没有了蓝蓉,她觉得自己和郭松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段很大的距离,这使她迷惘,使她无法想象,也使她心里烦乱。这些充满了矛盾和痛苦的意念,她理不出头绪,也找不到明确答案,只好紧紧地裹在心里,压在心底,很怕去触动。她极力想忘掉这一切,咬紧牙,狠狠心,割断这些思绪,重新走上一个新的征途,开始新的生活。现在春英又提起这件事,她不觉又陷入痛苦中。
春英见她难过起来,便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问道,“你怎么又难过了?”
凝芳擦掉了眼角的泪,叹了口气说:“不要再提这事情了,你想我见了郭松该多么难过?郭松又会多么难过?”
春英说:“难过当然要难过的,蓝蓉就是怕他难过,才留下那血书!”
凝芳说:“你认为郭松是那种人吗?他能接受蓝蓉那话吗?蓝蓉刚牺牲了,他能那么做吗?如果真是这样,郭松就不成其为郭松了,我就更不应该去见他了。”
春英说:“你想的太多了。郭松对蓝蓉好,那是没有说的,可是蓝蓉已经不在了,莫非叫郭松今生今世就一个人?咱们革命同志可不讲这些,连女同志死了男人,也照样可以再找一个,何况男同志?”
凝芳摇摇头说:“你不了解郭松,那样做并不能减少郭松的任何痛苦,只能增加他的烦恼。”
春英说:“我不信!”
凝芳又说:“你把郭松看成什么样的人了。郭松之所以使人尊敬,正是因为他的思想境界高。我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你没看到吗?他和蓝蓉那么好,蓝蓉对他也那么好,这是谁都知道的。可是你几时见过他和蓝蓉纠缠过什么私情?他们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工作和斗争上。我觉得他们的感情是高尚的,也是最纯洁的,是和革命事业一致的。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互相爱得那么深。他们互相的爱,是建立在热爱革命事业的基础上,这种爱情也如同对革命事业的忠心一样,是永远不会动摇的。蓝蓉的牺牲,是实现了她对革命坚贞不屈的忠心,也完成了她对爱情所持的高尚品格。如果她早早地和郭松结婚了,只去贪求个人幸福的享受,也许她不会牺牲,不过我想郭松一定也不会爱她了。而现在监蓉牺牲了,完成了自己完美的品格。你想,郭松该怎么对待呢?我虽然在各方面都不如他们,但我也有我自己做人的原则。难道我能因为追求个人幸福,去玷污郭松的品格?何况我想郭松也绝对不会这样做。”
这一番话把春英说住了,笑道:“还是你的知识高,给我上了这一课,我也长了知识。我原先只是出于一片好心,蓝蓉又留下那个话,谁象你想得那么多。不去就不去吧,咱们明天就往延安走。”
凝芳笑道:“你刚才说我着急,你倒又着急起来。先不忙走,你还是应该去看看老高,我在这里等你。”
春英说:“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你能狠着心肠,不顾个人幸福,难道我就不能?”
凝芳说:“你跟我的情况不一样,你还是应该去一下。”
春英说:“有什么不一样,我虽然各方面不如你,可是你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要做到。不要再提这事了,明天就出发上延安!”
凝芳见春英这么坚决,心里倒作难起来。明明这次去延安,说不定几时才能回来,怎能不让人家夫妇见一面呢?看样子如果她不去,春英肯定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去的。便笑道:“你是无论如何要去的,如果一定需要我陪着你去,也可以。可有一个条件,去了不准提那件事情。”
春英说:“人家蓝蓉牺牲以前给郭松写的血书,能不告诉郭松吗?”
凝芳为难地想了一会儿说:“应该告诉,但是必须在我们走了以后,让老高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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