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齐人之福温柔乡
明日,天子召见杨丞相,下教曰:“顷者为御妹婚事,太后特下严诏,朕心亦不平矣。今闻郑女已死,而御妹婚事,将待卿还盖久矣。卿虽思念郑家女子,死乎已矣。卿方年少,堂上有大夫人,则甘毳之供,不可自当。况且大丞相官府,女君不可无矣。魏国公家庙,亚献不可阙矣。朕已作丞相府及公主宫,以待盛礼之日。御妹之婚,今亦不可许乎?”丞相叩头奏曰:“前后拒逆之罪,实合斧钺之诛。而圣教荐下,玉音眷温,臣诚感陨,不知死所。前日之屡抗严教,有所拘于人伦,而不获己也。今则郑女已亡矣,讵敢有他意乎?但门户寒微,才术空疏,恐不合于驸马之尊位也。”
上大悦,即下诏于钦天官,使择吉日。太史以秋九月望日奏之,只隔数十日矣。上又下教曰:“前日则婚事在于可否之间,故不言于卿矣。朕有御妹两人,皆真淑非凡骨也。虽欲更求于如卿者,何处可得乎?以是朕恭承太后之诏,欲以两妹下嫁于卿矣。”丞相忽忆真州客馆之梦,大异于心,伏地奏曰:“臣自被椒掖之拣,欲避无路,欲走无地,未得处身之所,第切致寇之惧。今陛下欲以两公主共事一人之身,自有立国以来,所未闻也。臣何敢当乎?”上曰:“卿之勋业足为国之第一,彝钟不足铭其功也,茅土不足偿其劳也。此朕之所以以两妹事之。且御妹两人友爱之情,皆出于天,立则相倚,坐则相依,每愿至老而死不相离。此太后娘娘之意也,不必辞也。且宫人秦氏,本士族也,有姿色,能文章,御妹视如手足,待以心腹,欲以为媵于下嫁之日,故先使卿知之矣。”丞相又起谢。
时郑小姐为公主,在宫中日月多矣。事太后以至孝至诚,与兰阳及秦氏情同兄妹,相爱深至,太后益爱之。婚期既迫,从容告于太后曰:“当初与兰阳定次之日,冒据上座,实涉僭越,而一向固辞,以谢娘娘眷恤之恩,故黽勉从之,而非其本心也。今归杨家,兰阳若辞第一位,则此大不可也。惟望娘娘及圣上,察其情礼定其位次,使私分获安,家法不紊。”兰阳曰:“姐姐德性才学皆小女之师也。小姐虽在郑门,小妹当如赵妻之让。既为兄弟之后,岂有尊卑之分乎?小女虽为第二夫人,不失帝王之尊贵,而若忝居上元之位,则娘娘眷育英阳姐姐之意,将安在哉?姐姐必欲让位于小女,则小女不愿为杨家妇也。”太后问于上,上曰:“御妹之让,出于中恳,未见自古帝王家贵主有如此事也。愿娘娘嘉其谦德,成其好意也。”太后曰:“帝言是也。”乃下教:以英阳公主封魏国公左夫人,以兰阳公主封为右夫人,秦氏本大夫之女,封为淑人。
自古公主婚礼,行于阙门外官府矣。是日,太后特令行礼于大内。至吉日,丞相以麟袍玉带,与公主成礼。威仪之盛,礼貌之伟,不须道也。礼毕入座,秦淑人亦以礼纳拜于前,仍侍两公主。丞相赐之坐。三位上仙,齐会一席,光摇五云,影眩千门。丞相双眸乱缬,九魂超忽,只疑身在黑甜乡矣。是夜与英阳公主联衾,早起问寝于太后。太后赐宴。帝及皇后亦入侍太后,终日罄欢。是夕又与兰阳公主并枕。
第三日往秦淑人之房。淑人仰视丞相,辄泫然垂涕。丞相惊问曰:“今日笑则可也,泣则不可。淑人之泪,抑有思乎?”秦氏对曰:“丞相不记小妾,可知丞相之已忘妾也。”丞相少顷乃悟,就执玉手而谓曰:“君得非华州秦娘子乎?”彩凤欲语转咽,声不出口。丞相曰:“吾以为娘子已作泉下之人也,果在宫中矣。华州相夫,娘家惨祸,予欲无言,君岂欲听。自客店逃乱之后,何尝一日不思吾娘子?而只知其死,未知其生矣。今日之得遂旧缘,实是吾虑之不及,亦岂娘子心之所期乎?”即自囊里出示秦氏之词,秦氏亦探怀中奉呈丞相之诗、两人《杨柳词》,依俙若相和之日也。各抱彩笺,摧肠叩心而已。
秦氏曰:“丞相惟知以《杨柳词》而共结旧日之约,不知因纨扇诗而得成今日之缘也。”遂开小箧,出纨扇诗示丞相,仍备陈其事曰:“此皆太后娘娘、万岁爷爷洪恩盛德也。”丞相曰:“其时避兵于蓝田山,还问于店人,则店人或云娘子没入于掖庭,或云为奴于远邑,或云不免凶祸。虽未知其的报,无他更望,不得已求婚于他家。而每过华山、渭水之间,身如失侣之雁,心同中钩之鱼。皇恩所及,虽与会合,第有不安于心者。店中初约,岂以小星相约,而终使娘子屈于此位,惭愧何言。”秦氏曰:“妾之命薄,妾亦自知。故曾送乳母于客店也,郎君或已纳聘,或已娶室,则妾自愿为小室矣。今居贵主之副位,荣也,幸也。妾若有一毫怨恨之心,则天必厌之,天必厌之。”是夜,旧谊新情,比前两宵尤亲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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