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如何

山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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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如何

苏东坡有一次游江西庐山, 见到东林寺的常聪和尚, 两人熬夜讨论“无情说法”的公案, 第二天清晨醒来, 他听见了溪流的声音, 看见清净的山色, 随即赋了一偈:
溪声便是广长舌,
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
他日如何举似人。自己觉得意犹未了, 之后又写下两偈: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元来无一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这三首偈广为传诵, 被看成正好可以和青原惟信禅师说的山水观前后印证: “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 见水是水。及至后来, 亲见知识, 有个入处, 见山不是山, 见水不是水。如今得个休歇处, 依前见山只是山, 见水只是水。”
苏东坡的三首偈后来一直被讨论着, 特别是第一首, 雪堂行和尚读了以后, 认为“溪声”“山色”“夜来”“他日”几个字是葛藤, 把它改成:溪声广长舌,
山色清净身;
八万四千偈,
明明举似人。
正受老人看了, 觉得“广长舌”“清净身”太露相, 一首偈于是被改成了对联:
溪声八万四千偈,
山色如何举似人。
庵籼和尚看了, 摇头说: “溪声、山色也都不要, 若是老僧,只要‘嗯’一声足够!”
许多人都觉得庵籼和尚的境界值得赞叹, 我认为, 苏东坡的偈仍是可珍爱的, 如果没有他的偈, 庵籼和尚也说不出“‘嗯’一声足够”了。
文学与佛性之间,或者可以看成从一首偈到一声“嗯”的阶梯,一路攀爬上去, 花树青翠, 鸟鸣蝶飞, 溪声山色都何其坦然明朗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到了山顶, 放眼世界全在足下, 一时无话可说, 大叹一声: 嗯!可是到山顶的时候总还有个立脚处, 有个依托, 若再往上爬,云天无限, 则除了“维摩诘一默如雷”之外, 根本就不想说了。
沉默, 就是响雷, 确乎是最高的境界, 不过, 对于连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锣鼓齐催, 是必要的手段。我想到一个公案,有一个和尚问慈受怀深禅师:
“感觉到了, 却说不出, 那像什么? ”
“哑子吃蜜。”慈受回答。
“没有感觉到, 却说得有声有色, 又像什么? ”
慈受说: “鹦鹉学人。”
用文学来写佛心, 是鹦鹉学人, 若学得好, 也是很值得赞叹。但文学所讲的佛与禅, 是希望做到“善言的人吃蜜”, 能告诉别人蜜的滋味, 用白瓷盛的蜜与破碗装的蜜, 都是一样的甘甜。
我的文章, 是希望集许多响雷, 成为一默。
也成为, 响雷之前, 那光明如丝、崩天裂云的一闪。
有时候, 我说的是雷声闪电未来之时, 乌云四合的人间。
那是为了, 唯有在深沉的黝暗中, 我们才能真正热切期待破云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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