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满屋子到处是幸灾乐祸的眼睛对他嘲笑。他觉得坐在“后方”等消息,要比亲临前线十倍二十倍地难熬!……像做梦似的,吴荪甫挤进了交易所大门,直找经纪人陆匡时的“号头”。似乎尚未开市,满场是喧闹的人声。但吴荪甫仿佛全没看见,全没听到;他的面前只幻出了赵伯韬的面孔,塞满了全空间,上至天,下至地。
……“呀,呀!再不要提起什么孟翔了!昨晚上才知道,这个人竟也靠不住!我们本来为的想用遮眼法,所以凡是抛空,都经过他的手,谁知道他暗地里都去报告赵伯韬了!这不是糟透了么?”
王和甫说这话时,声音细到就像蚊子叫。吴荪甫并没听得完全,可是他全都明白了,他陡地变了脸色,耳朵里一声嗡,眼前黑星乱跳。又是部下倒戈!这比任何打击都厉害些呀!……真是人心叵测!……吴荪甫蹶然跃起大声说,可是蓦地一阵头晕,又加上心口作恶,他两腿一软,就倒了下去,直瞪着一对眼睛,脸色死白。王和甫吓得手指尖冰冷…幸而孙吉人来了…看见身边有一杯冷水,就向吴荪甫脸上喷一口。吴荪甫的眼珠动了,咕的吐出一堆浓痰。
“赶快抛出去呀——”
吴荪甫睁大了眼睛,还是这一句话。孙吉人和王和甫对看了一眼,孙吉人就拍着吴荪甫的肩膀说:
“放心!荪甫!我们在这里招呼,你回家去罢!这里人多气闷,你住不得了!”
……这时候,市场里正轰起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多头”和“空头”的决斗!吴荪甫他们最后的一炮放出去了!一百五十万的裁兵公债一下里抛在市场上了,挂出牌子来是步步跌了!
……他的心重甸甸地定住在胸口,压迫他的呼吸。
……然而这一团高兴转瞬便又冷却…电报…“空心汤圆”……人家在火里,他倒在水里呀!
这么想着的吴荪甫,脸上就连了苦笑的影子也没有了。一场空欢喜以后的苦闷比没有过那场欢喜更加厉害。……他坐在椅子里捧着头,就觉得头里是火烧一般;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却又是一步一个寒噤,背脊上冷水直浇。他坐了又站起,站起了又坐,就好像忽而掉在火堆里,忽而又滚到冰窖。
……吴荪甫挂上了听筒,脸色突又放沉了。这不是忧闷,这是震怒。韩孟翔那样靠不住,最不该!况且还有刘玉英!这不要脸的,两头做内线!多少大事坏在这种“部下”没良心,不忠实!……一阵怒火像乱箭一般直攒心头,吴荪甫全身都发抖了。
……“什么!涨了么?——有人乘我们压低了价钱就扒进!……呀!是竹斋么?——咳!咳!——我们大势已去了呀……”
……不料竹斋又是这一手!大事却坏在他手里!那么,昨晚上对他开诚布公那番话,把市场上虚虚实实的内情都告诉了他的那番话,岂不是成了开门揖盗么?——“咳!众叛亲离!我,吴荪甫,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了人的!”只是这一个意思在吴荪甫心上猛锤。……
……“明天全厂停工!”“丁医生,你说避暑是往哪里去好些?……”
……“那么牯岭呢?”
“牯玲也是好的,可没有海风,况且这几天听说红军打吉安,长沙被围,南昌,九江都很吃紧!——”
“哈哈哈,这不要紧!我正想去看看那红军是怎样的三头六臂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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