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圣前斗酒诗百篇
天子赐坐,仍论历代帝王治乱兴亡,尚书出入古今,敷奏明恺,天颜动色。又问曰:“组绘诗句,殊非帝王之要务,惟我祖宗亦尝留心于此,诗文或传播于天下,至今称诵。卿试为我论圣帝明主之文章,评文人墨客之诗篇,勿惮忌讳,定其优劣。上而帝王之作,谁为雄也?下而臣邻之诗,谁为最也?”尚书伏以对曰:“君臣唱和,自大尧帝舜而始,不可尚,已无容议。为汉高祖《大风》之歌,魏太祖‘月明星稀’之句,为帝王诗词之宗。西京之李陵,邺都之子建,南湖之陶渊明、谢灵运二人,最其表著者也。自古文章之盛,无如国朝者。国朝人才之蔚兴,无过开元、天宝之间。帝王文章,玄宗皇帝为千古之首。诗人之才,李太白无敌于天下也。”上曰:“卿言实合于朕意也。朕每见李白学士清平词、行乐词,则恨不与同时也。朕今得卿,何羡乎李白乎?朕遵国制,使宫女十馀人掌翰墨,所谓女中书也。颇有雕篆之才,能模月露之形,其中亦有可观者矣。卿效李白倚醉题诗之旧事,试挥彩毫,一吐珠玉,毋负宫娥景慕之诚。朕亦观卿倚马之作,吐凤之才。”
即使宫女以御前琉璃砚匣,白玉笔床,玉蟾蜍砚滴,移置于尚书席前。诸宫人已承乞诗之命矣,各以华笺、罗巾、纨扇,擎进于尚书。尚书醉兴方高,诗思自涌,遂拈彤管,次第挥洒。风云忽起,烟雾争吐,或作绝句,或制四韵,或一首而止,或两首而罢,日影未移,笺帛已尽。宫女以次跪进于上,上一一监别,个个称扬,谓宫女等曰:“学士亦既劳矣,特宣御酝。”
宫女或擎黄金杯,或把琉璃钟,或执鹦鹉杯,或擎白玉床,满酌清醪,备列嘉肴,乍跪乍立,迭进迭退。翰林左接右受,随杯辄倒,至十馀觥,韶颜已酡,玉山欲颓。上命止之,又下教曰:“学士一句可直千金,真所谓无价宝也。《诗》曰:‘投之木瓜,报以琼琚。’尔辈以何物为润笔之资乎?”群娥或抽玉钗,或卸指环,或解玉佩,或脱金钏,争授乱掷,顷刻成堆。上召谓小太监曰:“尔收取学士所用笔砚及砚滴、宫女润笔之物,随尚书而去,传给于其家。”尚书叩头辞恩,欲起还仆。上命太监扶腋而出。至宫门,驺徒齐拥上马,归到花园。春云扶上高轩,解其朝服,而问曰:“相公过醉谁家之酒乎?”尚书醉莫能答。而已苍头奉赏赐笔砚及钗钏首饰等物,积置于轩上。尚书喜谓春娘曰:“此物皆天子赏赐春娘者也,我之所得,与东方朔谁优?”春云更欲问之,翰林已昏倒,鼻息如雷。
翌日高舂,尚书始起盥洗矣。阍者走告曰:“越王殿下来矣。”尚书惊曰:“必有以也。”颠踣出迎。王上坐施礼,年可二十馀岁,眉宇炯然,真天人也。尚书跪曰:“大王屈驾于陋地,抑有所教耶?”王曰:“寡人窃慕盛德雅矣。出入异路,尚稽奉稳。兹奉上命,来宣圣旨矣。兰阳公主正当芳年,朝家方择驸马矣。皇上爱尚书才德,已定釐降之议。使寡人谕之,召命将继下矣。”尚书大骇曰:“皇恩至此,臣首至地,过福之灾,有不可论。而臣与郑司徒女子约婚纳聘已经岁矣。伏望大王以此意奏达于皇上。”王曰:“吾当归奏于天阶,而惜乎皇上爱才之意已归虚矣。”尚书曰:“此关系人伦之大事,不可忽也。臣当请罪于阙下矣。”王即辞归。
尚书入见司徒,以越王之言告之,春云已走告于内阁矣。举家遑遑,莫知所为。司徒惨怛,不能出一言。尚书曰:“岳丈勿虑。天子圣明,守法度,重礼义,必不坏了臣子之伦纪。小婿虽不肖,誓不作宋弘之罪人矣。”
时太后出临蓬莱殿,窥见杨少游,心甚喜悦,谓皇上曰:“此真兰阳之匹也。吾既亲见,更何议乎?”即便越王告谕于少游,天子将欲面召而命谕矣。时上在别殿,忽思昨日少游诗才笔法,俱极精妙,更欲亲览,使太监尽收女中书等所受诗笺。诸宫女皆深藏于箧笥,而惟一宫人持题诗画扇,独归寝所,置之怀中,终夕悲啼,忘寝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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