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思斋先生名襄。这年冬天,我随他到奉贤官舍,开始了习幕生涯。有一位同时在此习幕的人,姓顾,名金鉴,字鸿干,号紫霞,也是苏州人。此人慷慨刚毅,耿直不阿。他长我一岁,我便称他为兄,他也爽快地称我为弟,我们二人倾心相交。他是我人生的第一知己。只可惜他二十二岁便英年早逝了,失去这个知己,我又成了一个孤单寂寞的人。我今年四十六岁了,人世茫茫如沧海,不知此生能否再遇到如鸿干这样的知己?
回忆当年与鸿干的结交,二人胸襟皆高远旷达,时时兴起隐居深山的念头。九月九日重阳节时,我和鸿干都在苏州。有个前辈叫王小侠的,和我的父亲稼夫公在我们家中请女伶演戏,聚客宴饮,我不喜喧闹,头一天就与鸿干相约到寒山登高,并借此机会去寻找以后我们隐居时建造茅屋的地方,芸为我准备了一提盒酒菜。
第二天凌晨天快亮时,鸿干来到我家相邀启程。我们带着酒盒,出了门,找到一家面馆,饱饱地吃了早餐。然后渡过胥江,又步行到横塘的枣市桥,雇了一只小船前往寒山。到寒山,还不到中午时分。看船夫是善良忠厚之人,我们便请他替我们买米煮饭,我和鸿干则上岸去了中峰寺。中峰寺在支硎古刹的南面,沿着小路而上,隐约可见寺庙藏在茂林深树丛中。近至寺前,只见山门寂静,阒(qù)然清冷。想是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寺中的僧人也显得悠闲无事。当他见我和鸿干都是寻常布衣,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也不甚热情,懒得接待。幸好,我们二人的乐趣并不在此地,也只是浮光掠影,并未深入。
下山回到船上,饭菜已熟。吃过饭,船夫提着酒盒与我们同行,吩咐他的儿子守着船。我们便从寒山走到了高义园的白云精舍。此舍轩廊临峭壁而建,峭壁之下深凿小池,小池边围上了石栏杆。时值秋日,只见一泓秋水盈盈,崖壁上藤萝悬垂、薜荔披拂,积满苍苔。坐在轩廊下,只听得落叶萧萧,悄无人迹。
出了精舍门,有一个小亭,我嘱咐船夫在此等候,便与鸿干从旁边的石缝进去,此处被称为“一线天”。我们沿着石阶盘旋而上,一直上到山巅,名为“上白云”。山巅有一座庵,已经坍塌,还一座危楼,只能在远处观望。休息片刻后,我们即相扶而下。
到小亭边,船夫说:“你们只顾登高,忘记带酒盒了。”鸿干回答道:“我们此次游览的目的是想找一处僻静之地,以供日后隐居,并不只是为了登高啊。”船夫听后说道:“从此地向南走上二三里地,有一个上沙村,那里多有人居,也有空地,我有一个姓范的表亲,居在那里,你们若有兴趣,为什么不前去一游?”我听后,大喜过望说:“那不正是明末徐俟斋先生隐居过的地方吗?听说那里有园,也极其幽雅,可惜从没有去游过。”于是,船夫做向导带我们前去。
上沙村坐落在两山的夹道当中。庭园依山而建,园内没有假山,苍老的树木大多长得弯弯曲曲,充满纡回盘郁之势,亭子、水榭、窗子、栏杆,尽量以朴素为主,竹子的篱笆,茅草的屋舍,真不愧是隐士的居所啊!其中有个皂荚亭,皂荚树十分高大,需两人手挽手才能合抱。我所游历的园亭,这是最好的。
园子的左边有座山,俗称“鸡笼山”。山峰耸直,上面有个巨大的石头,好像是杭州城的瑞石古洞,却不如瑞石古洞那般小巧玲珑。旁边一块大青石好像一张大床,鸿干躺在上面说:“这里仰头可以望山峰山岭,低头可以看园子亭子,既空旷又幽静,可以开始喝酒了。”于是拉过船夫和我们一同喝酒,有的唱歌有的吹口哨,真是开怀畅饮。当地人知道我们为寻找好地方而来,误认为我们是来查勘风水的,于是告诉我们某处有好风水。鸿干说:“只求满意,风水如何并不重要。”这句话最终竟然成了谶语!
酒瓶见底后,我们又各自采了许多野菊花,插满了头,兴尽而归。回到船上,太阳已快落山。到家时已是深夜一更左右,此时看戏的客人还没有散去。芸悄悄告诉我:“女伶中有一个叫兰官的,模样端庄可爱。”我便假传母亲的命令,把兰官叫到房中。我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果然是丰腴白皙。我对芸说:“美倒是挺美的,但总觉得名与人不大相符,少了些清韵。”芸却说:“丰满的人有福相啊。”我说:“马嵬坡自缢之祸,杨玉环的福气又在哪里?”芸找了个借口让兰官出去了,对我说:“今天你又喝醉了?”我便将今天的游历经过对芸一一说来,芸听着十分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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