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安庆府潜山县有一个年逾花甲的木匠叫赵石林,他在家中排行老六,因此乡亲们喜欢叫他六爷。六爷年轻时手艺精湛,给不少达官贵人都做过活,他为人纯善,喜欢交际,在当地算的上德高望重。
六爷有一个儿子叫赵磊,从小跟着他后面学木工手艺,他想把自己这一门手艺传承下去。可这个儿子却让他恨铁不成钢,不管做什么都是差强人意。
这一天,六爷在自家门口教儿子刨木料,他教的格外认真,赵磊也在用心的学。等一根木料刨好以后,六爷拿起来眯着一只眼睛看了一下,很是满意地说道:“不错,熟能生巧,以后得下苦功夫。”
赵磊放下手中工具,不以为然的说:“父亲,这木匠有啥好的,现在吃饱饭都难。”
六爷听到这话,眉头一皱说道:“胡说,学会一门手艺吃遍天下香,再说这木匠是八大匠之首,怎么会饿着呢?”
赵磊见听父亲说完,好奇地问道:“那八大匠为何让木匠排首位呢?”
六爷一抚须笑了笑,耐心跟儿子说了这一回事儿。所谓的八大匠指的是木匠、泥匠、篾匠、铁匠、船匠、石匠、油匠和剃头匠。以前的江湖中,人们对那些民间手艺人都是如此称呼,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匠人,只不过相比八大匠,在江湖地位上相差甚远。
这些匠人凭着自己的手艺谋生,方便世人的生活后,也为自己创造了财富。在过去人们给活人操办的事情称为红事,给死人操办的事情称为白事。而木匠既给活人建造房屋和制作家具,又给死人制作棺材,人们便称呼木匠称为“白活掌线”的,因此拍在首位自然是顺理成章。
父子两人正说话间,村长赵恒昌急急忙忙跑来说道:“老六,县太爷下乡体察民情,他指名道姓要见你,今天的招待你可不能缺席了。”
六爷笑呵呵的答应着,回头跟儿子招呼一声就出门赴宴去了。这些年村里哪家有大小事情都会请他去吃饭,一来他在村里德高望重,二来大家都知道六爷的本事,请他来坐镇,一般的流氓小鬼不敢闹事。
这次招待张县令是在村长家里,虽是一个村的,但六爷从家里走过去有两三里路,要绕过一座山,中间还隔着一条河。等六爷到地方以后,村长家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聊的很是热闹。
村长这次招待张县令的排场很大,在庭院里摆了足足十几桌。众人看到六爷来了,都过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坐下来说了一番话,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喊:“恭迎张大人!”
众人听到声音,赶紧停止攀谈,在村长和六爷为首下出门迎接。紧接着又是一番寒暄客套,张大人见村里人热情款待很是高兴,可还是训斥了一句:“以后不要搞这些形式,此番我暗查走访,是为了体察民情,你们这一闹,我岂不是白走一趟?”
村长点头哈腰的保证下回注意,一边请县太爷入席,酒菜都已经备好了。一番拉扯谦让,张大人坐在主席上,六爷则坐在旁边次席,等众人都落座后,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村长赶紧让人在院中四周点亮一圈灯笼和火把,这样即便天黑,院子里依旧亮如白昼。一声吆喝过后,厨房便开始上菜,荤菜加素菜,足足上了十大盘,整个院子都是香气扑鼻。
有句话说得好,“有菜无酒不精神,有酒无诗俗了人。”大家都知道县令张大人平日里最喜好的就是美酒,这种情况又怎么少的了。只见村长拍了两下掌,村里的李四就端上来一大坛子美酒,村长接过来郎声说道:“诸位,今日张县令下乡体察民情,实乃我村之幸,老夫将地下珍藏了二十年的美酒起了出来,专为张大人接风,还望大家陪张大人喝的尽兴。”
众人闻听,都看向村长手中那坛带着泥的酒坛子,纷纷露出了一脸渴望之色。在地下珍藏二十年的陈年佳酿可是好东西啊!要知道一坛美酒埋入地下二十年,堪比上好的女儿红美酒,简直价值惊人。
此时,别说好酒如命的张县令,就连一向清心寡欲的六爷都露出了惊喜之色,心想今天定要喝个不醉不归才罢休了。
这时候村长让李四为众人将美酒开封,顿时一股酒香飘了出来,空气里都弥漫着令人陶醉的味道,院子里的众人忍不住夸赞了起来。县令张大人也竖起大拇指道了一声:“好酒,真是用心了,本县今天好福气,有幸品尝如此美酒。”
村长吩咐李四给每人倒了一杯酒,那些人早就望眼欲穿了,这时候六爷将面前的一杯酒端起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却是一滴没喝,眉头一直紧拧着,像是思索什么。
旁边的张县令刚举起杯子,瞧见这情况便说道:“这等美酒,六爷还在等什么?”
六爷放下酒杯说道:“酒是好酒,不过实在可惜了,这酒喝不得……”
没等六爷说完,下面一群人就议论纷纷,有的人说六爷这是故弄玄虚,还有人说六爷是嫌好酒倒少了。不过六爷的表情细微变化却是被两个人看在眼里了,一个是县令张大人,另一人则是村长赵恒昌。
村长端起自己的酒,走到六爷面前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这第一杯敬六爷了。”
六爷摇了摇头,说道:“好意领了,这杯酒我不能喝。”
村长听了这句话脸色有些难看,他对着众人说道:“六爷,乡亲们敬重你,我向来也给六爷留了面子,今天是宴请县令大人,若是这杯酒你不喝,就是不给张大人面子。”
村长这番话说出来,下面又吵成一团,大家都在指责六爷倚老卖老,不起好歹,听在耳边甚是难听。这时候,张县令出来打圆场了,他端起自己的酒敬道:“六爷,这杯酒,我敬你!”
六爷对张县令抱了一拳,他指着桌上的酒坛子问道:“诸位,大家刚刚有问到什么味道吗?”他的话说完,下面人都说是酒香。
张县令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六爷是不是有什么发现,这酒真的有问题?”张县令是个心细之人,既然这等好酒放在面前,六爷执意不肯喝的话,这里面必然有玄乎。
六爷指着李四手中的酒坛子,起身走回去扣下上面一块残留的泥土说道:“刚刚李四倒酒时,我闻到酒坛上有一股泥腥味。”
村长接过话说道:“这酒我埋在土里二十年,有泥腥味不正常吗?”这话说出来,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就连张县令也糊涂了,一坛酒埋在土里二十年,有泥腥味确实再正常不过了。
六爷看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张县令身上,他问道:“张大人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泥香味和泥腥味很容易区分。”
张县令听了此言,十分自信道:“那是自然,我去入仕以前,也是一个庄稼汉。在那春天播种时节,泥土翻新的味道便是泥香。至于泥腥……”
张大人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六爷,不敢相信地说道:“六爷意思是埋这坛酒的泥土下面有尸体。”
六爷点了点头,张县令刚刚判断的确实不错。所谓的泥腥味就是那些掩埋尸体的泥土,下面有尸体腐烂,时间一久就会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听明白了,这时候有人想起自己刚刚喝过酒,顿时吓得跑到一边呕吐去了。这时候村长赵恒昌的脸色一变,他赶紧说:“六爷,你这没喝酒就开始说胡话了,李四,快送六爷回去休息。”
李四听话的跑到六爷身边,连拉带拽的说道:“六爷,请吧,年纪大了,这酒不喝也罢。”
就在六爷要被赶走时,张县令大声呵斥道:“今天我在这里,我看谁敢动六爷一下。”他说完径直走到六爷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看来真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说不定他这次可以破个大案立功。
六爷叹了一口气说:“唉,这坛酒不该拿出来呀,魑魅(读chi mei)很快就来寻仇了。”
赵恒昌到了现在已经急了,他指着六爷说道:“你胡说,哪有什么死人,你说魑魅要来寻仇,你让它出来给大家看看。”
村长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人群当中,只见来者蓬头垢面,长得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他对着众人一吼,吓得乡亲们纷纷后退。
张县令看着眼前的魑魅大声呵斥道:“何方小鬼,竟然在本县面前行凶。”张县令临危不惧的模样,顿时让乡亲们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事情还有转机。
魑魅看了一眼张县令,他自知对方是朝廷命官,身上有官运护身,他奈何不得,便转头向旁边的赵恒昌看过去,一脸怨恨道:“你还我命来,你还我命来!”
赵恒昌眼露惊慌之色,他悄悄躲到张县令身后,大喊了一声:“大家一起上,抓住他!”
赵恒昌毕竟做了几十年的村长,平日里在乡亲们面前也是一副伪善的面孔,因此命令一下,顿时有几个年轻壮汉拿着锄头扁担朝魑魅冲了过去。
魑魅见此情况,怒吼一声,张牙舞爪的冲了过去,三两下便将几个年轻壮汉击飞出去。这时候他转头看向六爷身后的一群人,犹豫了一下,再次龇牙咧嘴扑了上去。
眼见情况危急,六爷赶紧从腰间布袋掏出墨斗,随即用力一拉,墨线从墨仓中抽了出来,他口中念念有词,屈指一弹,只见一道青光闪出,对面那魑魅就被击飞出去,吐了一口黑血倒在地上,然后一脸不甘的看着众人。
六爷问道:“你既已死多年,为何不去投胎转世,偏留在阳间害人?”
魑魅指着村长赵恒昌,悲愤地说道:“都是他,是他害死了我,害得我连投胎的机会都错过了。”
原来这魑魅生前叫何坤,舒城县人,曾经也是一个木匠,在赵恒昌家中干活的时候,和赵恒昌的女儿走到一起了。当初赵恒昌见他手脚勤快,以后女儿跟着对方也不会吃亏,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自从何坤和赵小姐结婚以后,他就染上一个坏毛病,一日三餐都离不开酒了,有时候干活都拿着酒坛子,甚至睡到半夜醒来也要喝上半斤。
有一天,何坤酒喝多了,妻子在一旁劝了几句,结果他大发脾气,失手打了妻子一巴掌,气的对方直接回了娘家告状,后来觉得委屈不过,便跳井自尽了。
赵恒昌见女儿受了委屈被逼死,便记恨上自己的女婿,他将对方骗到家中,在一坛酒里下了药,把女婿给毒死了。他怕这件事被人知道,便将尸体埋进了柴房土里。
这件事过了三天,赵恒昌在女儿的床头发现了一封信,他才知道真相。原来女婿并没有打她的女儿,是他的女儿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不想连累对方偷偷跑回家中,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家人。赵小姐知道何坤的性情,如果让丈夫知道自己患了病,肯定不会让她回娘家住着。
何坤被岳丈邀请到家中喝酒,这时候还蒙在鼓里,他并不知道妻子为了不连累他已经自尽了,所以对岳丈倒的酒一点防备也没有,没想到一场误会却让自己害了性命。
赵恒昌得知真相后,心中后悔莫及。他知道女婿爱喝酒,就买来一坛好酒,在女婿回魂夜这天跟对方喝了起来。
何坤知道岳父错杀了自己,在得知真相后,他选择了原谅,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和妻子在阴间团聚了。万万没想到,回魂夜这一天他喝醉了,竟忘了去地府报道,最后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赵恒昌见女婿错失了投胎的时机,心中内疚不已,这时候女婿说道:“岳父大人,您不用伤心难过,只要有酒,我不去投胎也罢,就让我留在阳间陪您多喝几杯。”
赵恒昌见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便特地去买了几坛好酒同女婿埋在一起。何坤每天与酒为伴,虽做了魑魅,但也逍遥自在。可是今天,他的岳父竟然为了讨好县令张大人,把给他买的美酒挖了出来。
何坤与埋在地下的这些好酒已经呆了二十年,他心中想念妻子,夜夜相思,只能借酒消愁。当岳父把这些酒都拿走时,他连最后一丝期盼都没有了,梦碎了,酒醒了,回想起这二十年的孤苦,他又怨恨上岳父,认为这一切都是对方害得,便要上来报复。
此刻,赵恒昌见女婿被六爷打伤,赶紧站了出来,用身体挡在面前说道:“六爷,这件事不怪他,要怪就怪我吧,什么罪我都受了。”
六爷见状,叹了一口气道:“村长,你这又何必呢?”
赵恒昌回头看了女婿一眼,老泪纵横地说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时糊涂,又怎么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众人听村长说完才明白,原来他从一个道人那里得知,城隍爷那里有一个让孤魂野鬼投胎转世的名额。于是赵恒昌便去城隍庙求了城隍爷,对方告诉他,自己确实有一个名额,可惜这个名额十分珍贵,必须要阳间县太爷和阴间城隍爷都同意才行。
赵恒昌为了争取这个名额,便想到讨好县太爷这个办法。他几番打听才得知张县令喜欢喝酒,可对方是县令,什么好酒没喝过,自己一个穷苦老百姓又能拿什么好酒招待对方呢?这时候,他就想到了二十年前和女婿埋在一起的几坛好酒,估计也只有这些酒能拿出手了。
赵恒昌知道自己去请张县令喝酒,对方不一定会来,便趁着张县令体察民情的机会,把德高望重的六爷搬了出来,如此一来,张县令也不好拒绝了。
让赵恒昌没想到的是,饭吃到中途,六爷通过酒坛子发现了一丝端倪。他知道六爷的本事,如果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女婿是个游离阳间的魑魅,到时候一出手,就会打破自己所有的计划,便在中途时想赶走对方,最后却被张县令拦了下来,导致自己的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所有的事情真相大白以后,众人免不了一阵唏嘘,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一个误会引发的后果。
张县令念在何坤对赵小姐一往情深的份上,他同意把那个珍贵的名额给了对方,让对方投胎转世去了。至于村长赵恒昌,他毕竟错杀了人,张县令最终判了他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赵恒昌在行刑前,竟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写在最后
“静水深流,沧笙(读sheng)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的意思是:在平静的水面下有着很深的水流,沧海上也可以吹着笙,跳着歌舞。每个人的生生世世都如月亮一般有阴晴圆缺,因此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刻也会经历着悲欢离合。
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值得同情,六爷虽有一身本事,在乡亲们眼里是德高望重的人,可是他却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同样赵磊也是如此,即便他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可是自己却做的不够优秀,让父亲恨铁不成钢。
赵小姐因为深爱丈夫,以为自己死了就不会连累丈夫,却不知道自己做的糊涂事最后害了两个最亲的人。赵恒昌做事情欠思量,一时冲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后来一错再错,害苦了女婿,自己也背上一生也抹不掉的罪名。
最让我们觉得可笑和同情的是女婿何坤,他深爱着妻子,却没有发现妻子藏的心事,因为喝酒被害了性命,死后仍然没有醒悟,又错失了转世投胎的机会。他心中有爱,却只知道借酒消愁,他没有读懂妻子的对他的爱,也没有体会岳丈后来为他所做一切的良苦用心。
这个故事很长,写到最后我哭了,因为这个故事会让我想起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我们经常都会因为一个误会,而伤害到彼此,最后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小时候,我们没有理解父母将我们养大的含辛茹苦;上学时,我们没有明白老师教我们知识的用心良苦;长大后,我们没有体会身边亲人的千辛万苦。
最后,希望这个故事能让我们记住这样一句话:“不管自己平时有多忙,一定要多关心身边的亲人,多听听他们的心声,千万别等失去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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