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王者:雍正是孤独的

孤独的王者:雍正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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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王者
1
雍正是孤独的。其实这也是所有王者的感受。
在雍正办公的养心殿西暖阁内,悬挂着他亲笔的“为君难”三个字,道出了他内心的声音。
“为君难”出自《论语》。定公问:“一言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孔子说的是,人们都说为君难,为臣也不易。可是君主能够知道为君之艰难,就会勤勉有加,严于律己,也就实现一言以兴邦了。
一言以蔽之,明君是可以一言兴邦的。
雍正就是要做千古明君,因此更感知到为君难和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雍正“为君难”的提醒无处不在,紫禁城内,有多方雍正“为君难”的印章,材质有寿山石、青田石等。档案中有关于雍正制作印章的记载:“雍正元年正月二十三日,怡亲王交红色寿山石双螭玦扁钮长方引首一方,红色寿山石飞熊钮图书一方,红色寿山石苍龙教子钮图书一方。奉旨:双螭玦钮长方引首下边砣做腰圆形,镌‘为君难’;飞熊钮图书镌‘朝乾夕惕’;苍龙教子钮图书镌‘雍正宸翰’。”
雍正要成为励精图治的大帝,推崇“一人治天下”,按照他的理想,应该是:“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他要的不仅是唯我独尊的权势,更是不愿做天下人高高捧着的无用皇帝。这句自我激励的话,却并非他的原创,出自唐朝贞观二年(628)幽州总管府记室兼直中书省张蕴古给唐太宗的《大宝箴》,原文是:“今来古往,俯察仰观,惟辟作福,为君实难。主普天之下,处王公之上,任土贡其所求,具僚和其所唱。是故兢惧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转放。岂知事起乎所忽,祸生乎无妄。故以圣人受命,拯溺亨屯,归罪于己,推恩于民。大明无偏照,至公无私亲。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君临天下、乾纲独断,符合雍正的脾气。但做有才能、操守极高的帝王,才是雍正的本心。为此,他专门说:“天下事,有治人,无治法。得人办理,则无不允协。不得其人,其间舞文弄法,正自不少。”他认为,所有的一切靠的是人,而不是固定的法。再好的法律也是由人来执行的,缺少了优秀、公正的人,法即非法。
雍正的孤独,其实是所有封建帝王都具有的。
君王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孤独包含多方面,由孤独而衍生的独裁,渐渐演绎,成为一种独特的君王标配。韩非子指出围绕君王的“八奸”:
一曰“同床”,即“贵夫人,爱孺子”。说的是夫妻之间的危险。同床的贵妃常常巧言佞色迷惑君王,乘君王醉饱之时,诉说她的欲求。这时的君王是陶醉的、沉迷的,最容易糊涂地答应。这种后宫干政的例子,中国历史上数不胜数。女子的甜言蜜语,有时胜过无数刀枪剑戟。
二曰“在旁”,即“优笑侏儒,左右近习”。说的是身旁的人,也包括内侍太监等人,看起来在君王面前唯唯诺诺,但对外却大行不法之事。君王身边的高官更是应该警惕的对象。
三曰“父兄”,即“侧室公子”。这些人因为特殊的王室贵胄身份,最能挑拨大臣与君王之间的关系,从中得利或者扰乱朝廷法度。
四曰“养殃”,即臣子利用民脂民膏为君王“美宫室台池”“饰子女狗马”,以娱乱君王之心。这些马屁精打着为君王效力的旗号,做着奢靡颓废之事,不惜民脂民膏,只为博取君王一乐。
五曰“民萌”,做臣子的散发“公财”,向百姓行“小惠”,把名誉归大臣,却把各种不满情绪都归于君,最终导致社会动荡。
六曰“流行”,即臣子指使说客以巧文之言,笼络君王,使君王对养客之臣言听计从。若是听从了奸人的话,必定祸国殃民。
七曰“威强”,即做臣子的“聚带剑之客,养必死之士”为己谋利、为己树威,损害了群臣百姓的利益,也即损害了君王的利益。
八曰“四方”,做臣子的故意利用国与国的矛盾以威胁、要挟君王,或者提高百姓赋税、搜刮国库金银贿赂他国,或者陈兵边境以削弱内部力量——这些都是对君王极其不利的。
凡此种种,无不形象地表明,做君王,并非易事。身边处处是危险,无时无刻不孤独。
身为君王,很可能你身边每个人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假象,需要你仔细甄别,做出准确判断,才能利国利民。这样来看,君王的孤独是重之又重的,动辄牵扯到国家安危。
尤其像雍正这样致力于做明君的,就更为孤独。他要提防每个人,却又不得不重用某些人,所以就需要敏锐、睿智地做出自己的判断,不使小人得志、不使国法偏颇。
雍正在某次提到用人时,感慨地说:“朕自莅位以来,兢兢业业,事事知其至难,用一人必晓谕以用之之故,去一人必晓谕以去之之故,似乎不胜其烦。然亦有所甚不得已者,且事无一定,又不可拘执……是故或一缺而屡易其人,或一人而忽用忽舍,前后顿异。盖朕随时转移,以求其当者,亦出乎不得已。”任用一个人,雍正就要考虑这么多,你说该有多累,内心又该有多么孤独?这些话,说给谁听?
但雍正也极其享受这份孤独,这是帝王的特权。唯有拥有这份孤独,才称得起“寡人”,称得起“朕”。这是孤独者特有的幸福,是天子的荣耀!他不因孤独而妥协、气馁,反而因孤独而遇强愈强,顽强地缝补着属于他的王国。
2
雍正是优秀的斗争者。斗争是艰辛而艰难的。他面对的是臣,亦是臣工的组合体。皇帝只能胜利。
只能胜利的过程,自然就是孤独的旅程。尽管他可以调动很多力量,但最后的决策者只能是天子一人,无人可以替代。皇帝的决策是独门的、冷酷的、多变的、不可预测的。这种帝王的神秘性,吸引人千百年来对帝王这个位置趋之若鹜。
“我终于即位了!”雍正历经艰难,接替康熙的帝位,他敏锐地感知到,周围伺机而动的人中,最难对付的就是自己的兄弟们。
兄弟们对王位虎视眈眈,不惜使用各种污秽的语言和龌龊的手段来贬低、污蔑新登基的皇帝,使得雍正不得不小心翼翼对付这些潜在的却又是公开的政敌。
“雍正即位不合法”的言论在朝野散播开时,雍正感到,必须尽快让政局稳定下来,这是关系国家命运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自己可以运用任何手段,以确保来之不易的王位不会再落入旁人之手。
允禩集团表面上服从新皇帝的诏令,却不断制造麻烦,以此施展“威强”之术,不惜损害皇帝声誉,同时极力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对新君的权威不断试探和挑战。
雍正以铁血冷面的雷霆手段,让允禩等人变成了皇父早就看穿的“阿其那”和“塞思黑”,其集团声名一败涂地,局势逐渐趋于稳定。这期间,年羹尧和隆科多起到了股肱之臣的作用,也让雍正赢得了“凌逼弟辈”的恶名。
雍正索性将这种恶名扩大化,以保证胜利成果。雍正四年正月,在养心殿的西暖阁,雍正发布了处置允禩的谕旨。整篇谕旨近两千字,列举了允禩的诸多罪状:对康熙不忠不孝,结党营私;管理工部几次误事;管理理藩院之时不能处理好与蒙古的关系;管理上驷院则糜费钱粮;等等。最终,将允禩革去黄带子,并令宗人府将其除名。
除名是一个政治家最惯用的打压手段,目的就是要将你一踩到底,不被祖宗认可。
数月后,允禩和他的党羽相继死去,雍正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宣告这场漫长斗争的结束。
也是在这场斗争中,雍正处理政局变得更加老辣、娴熟、冷酷,不感情用事,不惧怕任何风雨。而其实这一切的背后,他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只是不说而已。这种斗争前意志坚定,斗争中决不妥协,斗争后胜而不乐,都只能一个人默默咀嚼,无法将这些与他人分享。即使是最知心的十三弟允祥,也不能彻底理解对兄弟们“赶尽杀绝”的帝王心肠究竟有多硬。
这是帝王争夺中谁也无法回避的问题,后人真难以对雍正的残忍做任何过多的评判。设若允禩登基,未必会让雍正留下全身。历史不会开倒车,我们无法让历史服从“如果”的想象。
帝王之家的血腥,确实是封建王朝的一大脓疮,挑破任何一处,都会流出恶心的汁水。
虽然收拾兄弟中的政敌艰苦,但整顿康熙朝吏治腐败、积弊重重的烂摊子同样不轻松。
雍正五年十月,他谈起朝中吏治,对内阁们说:朕发现,数年以来,那些上奏折的人,并没有什么忠诚可信的话。还有些庸陋的科道员,既不敢直陈政务的弊端,又怕缄口不言而受责罚,于是就找些无关痛痒的琐碎之词上奏。甚至有的滥行条奏,颠倒是非,紊乱黑白……他们还以为,朕作为明君,应该听取这些人的话,若不加采纳,就是不能受谏。对那些乱说话的人稍为惩戒,就说朕对言官刻薄,杜绝了忠谏之路。这真是为君之难啊!
雍正可以对重大事件果断斗争,但这种小人物的劣迹和软抵抗,却也令他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慨叹!
还有一种难,就是面对吹捧。雍正五年十月十七日,总兵官马觌伯奏鄂尔昆、图拉地方(在今蒙古国境内)“瑞麦”一茎十五穗。
他和众多官员一样,知道雍正喜欢听祥瑞之事。
这一次,雍正冷言冷语地做出判断:“地方有司或有借嘉禾美名借端粉饰,隐匿旱潦者,雍正五年以后各省嘉禾俱停止进献奏闻。”
这是汇报祥瑞遭到的一次冷遇。雍正知道,之前所谓的祥瑞,总有虚假瞒报者,无非是要取悦自己,如果长期鼓励这样的作为,对朝廷是十分有害的,这才明令禁止了这种歌功颂德的形式主义。
3
雍正是很能忍耐的。
养心殿中曾经悬挂着“戒急用忍”的匾额。这四个字,是康熙评论幼年时胤禛的话。为控制自己的情绪,雍正曾数次命造办处制作“戒急用忍”牌,如雍正元年五月二十八日命人做珐琅“戒急用忍”铜胎吊牌一件;雍正三年十月二十二日,传旨:“照做过的珐琅流云‘戒急用忍’牌做一件。”除了吊牌,他还命人制作相关的吊屏,悬挂在圆明园等处。如雍正十年九月二十二日,传旨:“将‘戒急用忍’吊屏安在安宁居,钦此。”
雍正即位后,一直以“戒急用忍”警醒自己。有件事,他就耿耿于怀,觉得自己缺乏调查,用人太急。
宗室阿布兰,被允禩保奏。即位之初,正在用人之际,雍正为稳定允禩和拉拢宗室,便特殊加恩,将阿布兰由辅国公晋升为贝勒。
但是很快,雍正就发现自己这个决定实在太草率了。
第一,阿布兰是允禩党羽,雍正竟然没有发现。
第二,允禵从军前回京时,阿布兰作为宗亲公爵,出班跪接。辅国公跪拜皇子,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可见此人品德不正且立场不坚定。
第三,宗人府建立碑亭,翰林院撰写的文字,阿布兰以为不佳,就另行修改。将歌颂皇考功德的部分修改成了称赞大将军允禵,拟文勒石。雍正即位后,这个家伙立刻扭转风向,将这些字磨去,可见其狡诈。
发现这些隐情后,雍正反复强调:朕用人原则——善则用之,不善则退之。
雍正懊悔不已,自责道:“今于阿布兰,既不加详查,任用太急,令伊自干不可宽宥之罪,又难以容忍,则皇考训诫之圣明益著,而朕亦知过矣。”
雍正急躁的性格,决定了他为政过程中严猛有余,发威时难以听进劝谏。
雍正四年,吏部尚书、云南巡抚杨名时误将该保密的密谕内容写入了题本,急躁的雍正小题大做,立刻将杨解任。
封疆大吏,说开除就开除,让朝野震动。
这还不算。杨名时被解任之后,他的继任者、巡抚朱纲上任后,趁热打铁地参劾杨名时“在任七载,循隐废弛,库帑仓谷,借歉亏空”。
杨名时不得不自我辩解,但这种行为被雍正看作是“巧诈”“沽名邀誉”,最终,雍正决定,命杨名时留在云南待后命。
尽管雍正打击杨名时的真正目的是杀鸡儆猴——打击以杨名时为首的士人集团。但作为皇帝,不问情由、不分青红皂白就撤销吏部尚书,确实有些急躁不冷静。
“戒急用忍”的核心是“戒”。但雍正的性格难以做到大事临前不动声色,他往往很快做出判断,非此即彼,而不是像康熙那样宽容、忍让后仅仅言语惩戒。在著名的打击科甲朋党案件中,李绂和田文镜互参,雍正就明显失之偏颇地站在田文镜这边,让李绂最终彻底败北。
雍正的急躁还表现在说一不二上。他是史上皇帝中少有的话痨,不论对大臣还是皇族,只要是辩论,就非要论到底,戳穿你的底线,说出最犀利的话语。别人并非都辩论不过他,因为他是皇帝,有些理只能他说,别人不能反驳。急躁加上强势,让他的有些行为显得过于刻薄。
比如对杨名时,他就是要有意羞辱。
杨名时,科甲出身,是名儒李光地的学生。此时,李光地已去世。在雍正的眼中,打击科甲朋党的对象便是李绂、谢济世、杨名时等人。杨名时泄露朱批后,雍正说他是“怙恶不悛、大奸大诈,全无人臣之礼”,这种批语未免过于严厉。杨名时也曾多次上奏折认错并解释,但雍正丝毫不肯宽宥,相反却愈加厌恶他。雍正五年三月初八,杨名时上折奏报奉命护送陈时夏的母亲前往苏州见儿一事,陈述了雍正对陈时夏母亲安排之周详,并以此称颂雍正关怀臣下,念及母子之情,且考虑安全备极周至。可是,因奏折最后一句“殊恩洵属人生稀有之遇,缙绅莫不羡为奇荣”,又触怒了雍正。
雍正当即驳斥杨名时:“‘缙绅莫不羡为奇荣’——照你这么说,要是罚一人,则缙绅都应该以为耻而尽怨朕。”一句话得杨名时无言以对。他还说杨名时简直是“无理悖逆之言”。
一个人在上级面前不吃香了,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从你被冷落的那一刻起,很可能就会“一错到底”。
果然,当杨名时奏报办理铜盐课项折中,雍正在开头竟然批道:“杨名时有颜言及盐铜,亦可谓廉耻丧尽矣。”大臣向你汇报税收,如何就不顾廉耻了?雍正的急躁和震怒,也是导致其孤独的主要原因之一。
急躁有时也因繁忙嫌官员白忙活。雍正五年十二月,署江南总督范时绎上折奏报江南下大雪,本意是歌颂盛世,文辞十分华丽。年终岁尾,雍正正值政务繁忙之时,他讨厌范时绎没眼色:“朕日理万机,毫不体朕!况岁底事更繁,哪里有工夫看此幕客写来的闲文章,岂有此理!况朕屡有训谕,只待秋成方可释怀。今冬雪乃预耳,若如此夸张声势,则汝毫无主敬以待之心矣。下愚不移,奈何!”
雍正对父皇给予自己“喜怒不定”四字评价十分在意,自尊心极强的他因此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多年后,他还专门在康熙面前恳求,能否将这一评语收回:“今臣年逾三十,居心行事大概已定”,请“将谕旨内此四字,恩免记载”。做父亲的康熙,看到儿子如此恳求,只好答应,以消除他的心理障碍。
雍正即位后,没有了康熙的约束,又急于全方位改造国家,要大干实干,因此在诸事上就总是很急躁。
作为至高无上的王者,雍正的孤独很多时候似乎使他缺失了人情味道,但其以强者永不回头的坚韧,操控着大清朝这艘航船,朝着更为广阔深邃的海洋一路驶去。自从担任了这艘船的船长,就意味着永无歇息之日。
前行之路,由不得王顾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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