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战争的转折之战——潍水之战全解析（四）胜利原因和战役质量

作者：樽中若下
四、胜利原因和战役质量
（一）胜利原因
韩信之所以被称为“兵仙”，受到古今兵家一致推崇，最根本的原因，是韩信具有无与伦比的战役设计能力，极其擅长打“神仙战”。
所谓“神仙战”，很难用文字进行定义，但就其特点而言，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
一是作战构思违反常规，出人意表，充满天才想象力；
二是操作手段纷繁复杂，却又次序井然，一环扣一环；
三是战役过程险象环生，犹如悬崖上走钢丝，一步踏错即全军覆没，最终有惊无险、速战速决，取得以弱胜强或以少胜多的逆天战果。
四是同一种作战模式，用过一次就彻底失效，后人无法模仿，更无法复制。
在古代，“神仙战”的唯一战例，同时也是经典战例，是韩信的井陉之战，本人在《“兵仙”韩信的封神之战——井陉之战全解析》一文中作过全面分析。
从“ 神仙战 ”的角度来看，潍水之战显然不能与井陉之战相提并论，但是，此战依然“仙气十足”，不仅构思精巧、出人意表，而且手段多样、环环相扣，深深烙上了韩信个人的鲜明印记。
1.主帅充当诱饵，吸引敌军渡河追击
主帅亲自上阵，承担最关键的诱敌诈敌任务，是韩信用兵的一贯风格。
井陉之战，韩信利用赵军主将陈馀骄傲轻敌且欲全歼汉军的心理，以自身为诱饵，“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大战良久”之后，又“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成功实现调虎离山，为两千骑兵偷袭赵军大本营，以及之后的两面夹击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潍水之战的手段与井陉之战极为相似，同样利用楚军主将龙且的轻敌和野心，以自身为诱饵，通过佯攻和诈败，成功实现引蛇出洞，迫使龙且主力在不利的地形条件下全部展开。
2.利用河流分割，制造局部兵力优势
井陉之战后，诸将向韩信请教致胜之道，韩信以“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作答。这一句话，透露出一个关键信息：韩信不仅熟读《孙子兵法》，而且掌握了精髓。
提到《孙子兵法》的精髓，估计很多人会第一时间想到《唐太宗李卫公问对》中的两句著名论断：
一句是作者假托唐太宗说的：
朕观诸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
另一句是作者假托李靖说的：
千章万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
毫无疑问，这两句论断是正确的，也是符合“精髓”二字定义的。但是，《孙子兵法》的精髓并不止于此，最核心的精髓也并不在于此。
战争是力量的竞赛，《孙子兵法》最核心的精髓，在于集中兵力。
西方兵法名著《战争论》强调：
战略上最重要而又最简单的准则是集中兵力。
革命导师马克思也认为：
战略的奥妙就在于集中兵力。
列宁同志同样指出：
数量本身就是一种质量。
李得胜同志更是专门写了一篇题为《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党内指示，并将其升格为“十大军事原则”之一。
作为兵法理论界的祖师爷级著作，《孙子兵法》对于集中兵力自然也是一再强调：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
扯远了，回到潍水之战。
面对数量庞大、战斗力强悍的楚军，汉军与之会战，正面硬刚是必输无疑的，而使用之前对付战斗力不太强的魏军、赵军的两面夹击，显然也是行不通的。深谙《孙子兵法》精髓的韩信，想到的最好思路，就是分割敌军，形成局部兵力对比上的绝对优势，以最硬核的方式克敌制胜。
思路有了，不代表办法也有了。
分割敌军，必须有一支比强大敌人更加强大的突击兵力，还必须有超出对手的强大战术微操能力，而韩信显然不具备这些条件。
但是，天马行空、思路清奇的韩信想到了“向天借兵”的办法，通过“囊沙壅水”，凭空造出一支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水龙大军”，将正在渡河的龙且大军一截为二，在潍水西岸这个局部战场，形成了兵力对比上的绝对优势，从而一举完成史诗级大捷。
3.利用河流断后，形成夹击包围态势
打歼灭战，或者最大限度地杀伤和俘虏敌人，是将领的必然追求。而要实现这一追求，除了集中兵力，还要在包围迂回上下工夫。
正如李得胜同志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强调的：
歼灭战和集中优势兵力、采取包围迂回战术，同一意义。没有后者，就没有前者。
韩信向上天借来的“水龙大军”，不但将龙且大军截成两半，造成了潍水西岸汉军对楚军的兵力优势，而且截断了敌军后路，与正面汉军构成了两面夹击的有利态势。因为河流是线性的、漫长的，相当于彻底封闭了敌军退路，正面汉军只需分兵左右一挡，很容易就可以形成四面包围的歼灭战形态。
从丁礼阵斩龙且，灌婴生擒亚将周兰，灌婴所部“生得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的巨大战果来看，楚军的主力特别是精锐主要在潍水西岸，且建制基本被摧毁。也就是说，潍水西岸的会战，很可能打成了歼灭战，或者近似于歼灭战的大击溃战。
4.闪电击杀首脑，引起敌军瘫痪崩溃
曹刿曾经曰过：“夫战，勇气也。”“囊沙壅水”制造的滔滔洪流，瞬间瓦解了潍水两岸齐楚联军的作战勇气。
面对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击，精锐的楼烦骑兵惊骇之馀，军心大乱，战力大跌，骄傲的龙且大将想必也是一脸错愕，心如死灰。
在这种有利态势下，汉军趁机发起全线反击，郎中骑兵犹如一道闪电，直插楚军主力。龙且被当场击杀，楚军群龙无首，指挥陷入瘫痪，在汉军潮水般的冲击下瞬间崩盘。
5.迅速发起追击，最大限度扩张战果
凡事有利就有弊。韩信通过取巧的方式， 用水龙截断龙且大军，取得潍水西岸主力会战的速胜，但也造成潍水东岸敌军的四散逃走，等于变相打了一场低水平的击溃战。
与摧毁建制、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的歼灭战相比，单纯的击溃战，效率、战果和价值是很低的，只有与追击战相配套，通过连续、迅猛的追击，才能实现战果的最大化。否则，让敌军将领、骨干逃掉，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整个战争就会演变成割韭菜，在旷日持久的泥潭中不能自拔。
对于击溃战而言，追击战是整个战役的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韩信是深谙追击之道的。在此前的灭魏、灭代、灭赵之战中，韩信都是通过追击，甚至远距离连续追击，最终将魏王豹、赵王歇、李左车等大鱼擒获，将夏说、陈馀等大鱼斩杀，从而成就了连灭三国的赫赫战功。
潍水之战延续了韩信的一贯作风，会战取胜后，马不停蹄，猛烈追击，最终在城阳生擒齐王田广、齐相田光、守相许章等大鱼，并且俘虏大批士兵。齐国正式宣告灭亡。
（二）战役质量
衡量战役质量，有几个关键要素：一是对手强弱，二是战役节奏，三是歼灭程度。
就潍水之战而言，战役质量无疑是上乘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1.主力会战，强强对决
主力会战，形态是双方主力硬碰硬，决一死战，特点是难度很高，操作要求很强，价值很大。
敢于会战、善于打赢会战的将领，综合能力普遍要强于规避会战、不擅长会战的将领。
在主力会战的情况下，对手越强、作战规模越大，自然而然，战役质量就越高。
潍水之战是名副其实的主力会战+强强对决。
这一战，双方阵容都很豪华——楚军有名将龙且，汉军有曹参、灌婴；楚军有精锐楼烦骑兵，汉军有郎中骑兵；楚军有十多万人，汉军也不在其下。
不论战役形态、作战规模，还是将领名气、兵员素质，潍水之战都完全符合高质量战役的标准。
2.节奏紧凑，环环相扣
能否恰当地把握作战节奏，主导战局走向，打出速战速决、完美流畅的战役，是衡量战役质量，名将水准、天赋和上限的最佳标尺。
纵观整个古代历史，韩信与李靖是唯二两个最擅长把握作战节奏的天赋型名将。
井陉之战，韩信先之以一万背水兵，继之以主力佯攻，大战良久之后施以诈败，赵军倾巢而出之后乘虚偷营，赵军返营之后又进行夹击。每一个战术手段、每一个作战环节、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被韩信拿捏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潍水之战，韩信的作战手段虽然不及井陉复杂，但节奏同样十分出色。
大战前夜，囊沙壅水，成为关键时刻的天降神兵。大战伊始，以身为饵，激战之后，佯装败退，戏演得逼真，引得龙且狂喜狂追。楚军半渡之际，立即开闸泄洪，将楚军一分为二，时机把握得相当精准。当楚军被分割，军心大乱之际，又发起全线反击，郎中骑兵直取龙且，斩断敌军指挥中枢，从而迅速赢得会战胜利。
纵观整个战役，步骤复杂，却又逻辑严密、环环相扣；手段繁多，却又紧凑流畅、毫不卡顿。战场上的韩信，犹如音乐指挥家，牢牢掌握着战役的节奏，完美主导着战局的走向，直到取得会战的最终胜利。
3.大鱼众多，歼灭性强
“大鱼”是检验战役成色的核心指标。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兵没了可以再招，将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击溃战的价值之所以远远比不上围歼战，道理就在于，漏网的大量将领、骨干，只要获得喘息机会，很快就能重建队伍、恢复战力，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如同割韭菜一般，春风吹又生。
相比之下，摧毁敌军建制、俘获大量大鱼的歼灭战或近似于歼灭战的大击溃战，与建制尚存、大鱼大量漏网的击溃战，二者不论难度、质量、水平，还是价值、影响、意义，都是天上地下、天渊之别。
潍水之战，汉军俘斩的大鱼和士兵，数量之多、份量之重，在韩信前几场灭国之战中是从未有过的。
灭魏之战，除了魏王豹一家子、安邑守将王襄，再无一条大鱼记载。
灭代之战，韩信手里只有夏说一条大鱼进账。
井陉之战，俘斩赵王歇、陈馀、李左车，有记载的也就三条大鱼。
在潍水西岸的会战中，汉军阵斩楚军主将龙且，生擒亚将周兰，还俘获“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可谓干货十足。至于士兵的俘斩情况，《史记》虽然没有明确交待，但从战场的封闭性来看，定性为近似歼灭战也不会过分。
在后来的追击战中，汉军又生擒齐王田广、齐相田光、守相许章，斩杀将军田既、田吸等一干大鱼。俘虏士兵方面，司马迁的用词是“尽虏楚卒”，似乎是全歼敌军，对于追击战来说，全歼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俘虏数量多、歼灭程度强，这一点是没有疑义的。
这也说明，韩信虽然打的仗不多，但打一仗就能大进一步，歼灭程度一战比一战强，战争天赋之高、学习能力之强，在整个中国古代历史上也是独一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