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照”遇上“软硬不吃”

文｜周承强

一

一大早，市委组织部牛副部长就给市生态环境局污控处林副处长发来一条微信：“千万别放弃！有了第一次放弃，你的人生就会习惯于知难而退；反之则能迎风破浪、勇往直前，绝对是不同人生。记住，大哥看好你！”

林副处长看得心里暖暖的。不管咋样，牛副部长这些年对自己真是没话说。虽然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岳父在任时没少关心牛副部长，可岳父当年提拔的人多着呢。想想自己副处长干了八年，快四十了还转不了正，本来差一点就要再上一个台阶了，不巧又面临机构改革，新来的于局长软硬不吃，实在让人不踏实。

二

上午，林副处长定定神，径直来到局长办公室，敲了敲半掩的门，一探头，见里面还有别人，又犹豫着想抽身走人，却被于局长叫住。里面的另一个人是局执法支队女干部费洁，她是这次机构改革中议论较多的“差评干部”，这次改革可能要被编余下放了。费洁见此情形，跟于局长点了个头，便转身走人，有节奏的高跟鞋声随着她嘎嘎远去，似乎飘出几分自信。

办公室就剩下他们两人，于局长笑着问：“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最近研究了一下大气污染问题，想请局长指教一二。”说着，林副处长近乎哆嗦着拿出一沓打印文稿。

于局长接过一看，题目是《关于环境工程中大气污染处理的几点思考》，有意加大加粗字体，赫然醒目，材料足有百余页。粗略一翻，笔法老练，论述精确，论点新颖，论据充分，堪称上乘佳作。

一时间，空气对峙般凝滞。

于局长心想，这林副处长是核安全专业毕业，并不是大气专业出身，能做出如此洋洋洒洒的鸿篇巨制，看来是下了狠功夫。不过这是篇技术调研论文，要在短时间内弄懂悟深，达到专业水平，显然存在“文外功夫”。想起前段时间林副处长的分管副局长吆喝着“改革要留点进步的空间”，无疑与此人有关。这小子大概是盯上了下一步机构改革中将新设置的大气环境管理处的处长一职，看样子，是志在必得哩。

于局长想了想，打算考一考林副处长。“很好。不过文中认为，工业污染是咱们市大气污染的主要来源，那做好工业污染控制和减排的重点在哪儿呢？”

林副处长稍微一愣，随即开始侃侃而谈：“一是检查监管到位，加大脱氮脱硫力度；二是加大对季节性大气污染物的控制；三是制订和完善排污许可制度……”

于局长满意地点点头。林副处长的回答显然早有准备。于局长仿佛感到了一种不见痕迹的对峙，一切都在精心计划之中，空中似乎老有两只鸟儿，抬头却又不见踪影。他忍不住更想要探个究竟，于是又问：“您觉得，城市生活的人们应该怎样避免臭氧空洞的侵害？有什么长效整治方案？”

好几分钟的沉默。林副处长终于有些神情焦虑，从红脸到尴尬再到难受，他沮丧地说：“很抱歉，局长，这个问题我还研究得不够，回去后一定下功夫，不辜负您的培养！”

“没关系，作为非大气专业人士，你的学习研究很有成效，希望坚持下去。”

林副处长满头冒汗，喏喏退出，并没提出其他要求。他走后，于局长却忽然满头冒汗，叹了口气，想起早几天牛副部长曾打来电话，直言不讳地要求他关照林副处长。

三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让于局长回过神来。接起电话，是余副局长打来电话，嗲嗲地说，费洁是她的干女儿，央求于局长要留在机关多培养。她还说老家仙凤镇新开了家温泉，泡泡养肤又润心，请于局长抽空赏个脸去玩，她愿意全程陪同。于局长连声致谢，笑说，这刚上任不久，又在搞机构改革，实在太忙抽不开身……临挂电话，他也没对费洁的事明白表态。

于局长刚挂了电话，便看到爱人冯老师发来一条微信：人心最复杂，你一生也无法穷其究竟，顺其自然做好自己就是功德。

心情不佳的于局长顿时一阵清明，眼前似乎豁然开朗。

四

不出三日，通过支部推荐、公开竞选、组织考察、党委决议等诸多程序过滤，局机关中层处室领导拟任人选终于出笼，进入公示阶段。

休息时间，局机关的公示栏前人头攒动，热议沸扬。机构改革后新的处室领导有六名五十岁以下的老处长留任；另三名年过五十的老处长中，一人因专业需要留任，另两人改任非领导职务；继任人选均是本处副处长，和三个新设置处室的处长一样，试用期一年。有细心的人留意到，热门处长人选林副处长这次落了选，风云人物费洁也分流去了县区。

公示当天夜里，有人撕碎了公示布告。几位副局长建议追查此事，于局长笑了笑，只说：再贴一份吧，要允许个别人发泄情绪嘛，就当作从来不曾发生此事即可。

有人以为后面还有好戏，结果时间刷新了一切。上级机关并没发现不良反映，众人瞩目的局机关机构改革总算落下实锤。新机构开始轰隆运转，又一个秋日浓墨重彩地登场了。

原文载于《羊城晚报》2024年07月10日 A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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