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197 巴黎和会公正难，和平原则一纸空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我们说俄罗斯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前两年，那是真没少出力，为了协约国的安全，差点把老命搭上，最后用东北话说就是累散架子了，hold不住内部，发生了十月革命。

一战之后，它之所以没出现在巴黎，根本原因是协约国就没邀请它，不仅没邀请，要是这时候苏俄政府的人出现在和会上，很可能被群殴，为啥？因为老俄罗斯人当时正在和英法美这些家伙打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苏俄居然公开宣称要走社会主义道路了。

一、苏俄内战

前面说过，列宁同志按照自己的革命理念，把银行、工厂全都收归国有，这不仅仅让苏俄国内的反对派组成了和他玩命的“白军”，而且让欧洲其他国家的上层社会全都为之颤抖，这种事儿要是发生在俺们国家，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儿那可全完了，你让白白胖胖的俺拿着锄头下地去干农活，想想就可怕。

再加上列宁这家伙还说了，以前尼古拉二世借的一切外债，俺全都不还了，爱咋咋地。这让协约国，尤其是美国，那是愤怒无比，所以呢，支持“白军”就成了协约国唯一的选择，英国那个刚刚从战场回到政坛的丘吉尔当时说了一句话，我个人认为，就是欧洲乃至美国全体大佬们的共同心声，那句话是：“必须把布尔什维克扼杀在摇篮里！”

几乎所有正在巴黎开会的国家，都派出了军队，进入俄罗斯去帮着“白军”打“红军”，这里面最积极的就是日本人，他们派出了七八万人，不过小日本的心思，和欧洲大佬们还不一样，它倒是不太在乎什么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它的目标是控制整个亚洲，而这个目标的实现，第一步就是必须打残俄罗斯，让东北亚地区只剩下我小日本这一股势力。

可惜的是，无论是欧美，还是日本，这些家伙全都忘了一件事，俄罗斯人因为历史原因，对外国介入是相当敏感。本来“红军”在舆论宣传上是不占上风的，我们说过，俄罗斯农民一开始就不支持布尔什维克，后来和德国的条约又损失了很多民族主义者的支持，但外国军队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入俄罗斯领土支持白军，妥了，红军立马成了俄罗斯人的图腾，再加上布尔什维克及时改变了土地政策，导致大量的苏俄农民迅速转向，重新开始战队。

最后的结果大家也知道，苏俄内战，以红军的完胜告终，只能说协约国老大们都长了一个猪脑袋。

二、巴黎和会上的矛盾和交易，中国利益受损

但实话实说，只要布尔什维克不跨出苏俄，协约国这些家伙那时候的主要精力也不是他们，说到底，巴黎和会上如何分蛋糕，那才是头等大事。

一千多代表，自然是不可能每天都在凡尔赛宫开大会，英、法、美、意、日这五个强国各出两名代表，一共十个人，组成了一个最高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才是巴黎和会的中心，也只有他们，才能决定谁可以大口吃蛋糕，谁只能在旁边拣点面包渣儿解解馋。你若是问日本一个亚洲国家为啥能进这个委员会，这自然是因为实力，打败清朝，打败俄国，再加上打败德国夺取山东，种种这些，都让其他国家不敢小觑，觉得以后想在亚洲占点儿便宜可能绕不过去日本，这才让它进了委员会。

很快地，进委员会成为委员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当时中国的代表顾维钧等人要求日本归还中国的山东，说谢谢你帮我们赶跑了德国人，但山东自古以来就是俺们中国的。

已经到嘴的肥肉，岂有吐出去的道理？日本人不慌不忙地拿出一系列的协约，包括了缩减版的“二十一条”——《中日胶济铁路密约》，还有和英法意俄等国签订的秘密条约，说那些流氓都同意日本在山东有权益，看见没，白纸黑字写着呢，山东现在归我们日本经营。

中国代表自然是不服，就把这事儿捅到了威尔逊那里，说你们美国人不是说不能搞秘密条约，而且要民族自决吗，我们可以让山东老百姓投票，是选择小日本，还是选择大中华，行不？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威尔逊这时候一本正经地宣称山东主权还是你们中国的，但经营权归日本，这等于是让中国人捏鼻子认怂。原因也不复杂，因为日本答应威尔逊，如果美国支持他们得到山东，日本就全力支持他的十四条和平原则，加入他倡导的那个国联，否则就要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最后的结果就是，日本发了一个口头声明，说保证将山东主权交还中国，只继承德国的经济特权及其他普通权力，但你说啥时候撤军，啥时候交还，日本人即便在这个口头声明里，都懒得说，你猜吧？

中国代表的肺都快气炸了，可是没啥用，消息传回国内，中国随即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要求政府“外争主权，内除国贼”，国贼指的当然是国内那些亲日分子，因为他们默认甚至同意日本在山东的权益。但我们这里实话实说，1919年中国拿不回山东，和这些国贼关系真不大，最大的黑手，就是英、美、法三大流氓。即便是威尔逊的十四条听起来是十分美好，我们相信他本人也是真心实意地想在国际上推广这十四条，但前提条件是，它们不能和美国利益相冲突，否则的话，美国老百姓为啥选你当总统？

现在网上有一些人，为了给北洋政府脸上贴金，或者说为了证明只要和英法美站在一起就对中国有好处，编造了一个斯瓦尔巴神话。这个故事是这么编的，遥远的北冰洋上，有那么一个群岛，叫斯瓦尔巴群岛（Svalbard Archipelago），在这次巴黎和会上，由英法美主持，以《斯瓦尔巴条约》的形式划给了中国，是中国的领土，为了证明他们的正确，这些家伙还给出了一个证据，说2004年的时候，中国在那里建立了科考黄河站，就是因为那里是中国的领土。

这当然是瞎白话，《斯瓦尔巴条约》倒是有，也是一战的产物，北洋政府倒是也签了字，只不过签字的国家有51个，大家一致决定，那地方是人家挪威的，所有签字国的老百姓只是可以不用签证去那儿旅游罢了。

言归正传，日本人达到目的之后，蹬鼻子上脸，马上又整出一个议案，叫做《种族平等议案》（Racial Equality Proposal），还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下，说不是说所有国家的人种都平等，而是加入您威尔逊国联的国家，才有资格跟其他国家平等。

但美国和澳大利亚一脸冷漠地看了日本人一眼，说不行，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日本倒也没再争取，他们也知道，想在那时候让白人老爷们承认种族平等，难度相当于登天，反正自己的目标达到，这个提案通过了，锦上添花，通不过，无关痛痒。从这时候起，日本代表就借口欧洲事务不熟，回宾馆天天睡觉去了。

日本之所以在中国山东问题上能得逞，主要原因是它的诉求和欧美强国的利益不冲突，你要是问，如果冲突呢？那我们就要来看看意大利了。

意大利也是五国委员会成员，想当初这家伙为啥背弃德国，加入了协约国，还不是因为和英法的秘密协议，说胜利了之后可以获得环地中海商业圈的大片领土。但现在到了落实的时候，英法美却全都站了出来，拿着威尔逊总统的十四条振振有词，说秘密条约那就不算数，而且按照这十四条原则，我们必须让那些地区的人民进行民族自决，老百姓要是不同意，你意大利休想拿到一寸土地。

这番说辞弄下来，意大利代表鼻子差点没气歪，可小胳膊如何和大腿抗衡？况且，人家那些列强这一次确实是站在公平正义的一面，最后的结局就是，意大利代表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愤怒地退出了和会，不开了，回家吃面条去。

这样一来，“十人委员会”就剩下了六个人，那是不是就没矛盾了呢？怎么可能，最大的矛盾其实就在英法美这三家之中。

法国为了复仇，更为了以后可以安心睡觉，总理克莱蒙梭坚决主张严惩德国，让他们“赔光最后一个马克”就是此人的口号。可英国历来都奉行大陆均衡，严重削弱德国，完全不符合英国的利益，所以首相乔治主张“见好就收”。

从美国的利益出发，威尔逊是支持英国主张的，反对过分削弱德国，这样他才能一边看欧洲内斗，一边把货物卖给他们，但和英国不同的是，威尔逊却不想德国国力快速地恢复，毕竟，他没有让德国去对付法国的想法，这一点，又和法国一致了。

眼瞅着美国总统左右逢源，好像可以左右欧洲的形势了，英国首相和法国总理这两个人精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又开始勾勾搭搭，咱们大欧洲的事情，啥时候轮到美国这个小字辈来说三道四了？

用一句话总结，巴黎和会就是一锅隔壁王奶奶熬了八小时的杂粮粥，那叫一个乱。

大会吵吵闹闹了6个多月，总算是在6月28日，签订了最关键的对德条约，全称是《协约国及联系国与德国之间的和平条约》，简称《凡尔赛条约》（Treaty of Versailles），后面又在一年的时间里，和奥地利、保加利亚、匈牙利还有土耳其这几个诞生在战败国之上的“余孽国”，签订了一系列条约，巴黎和会到此，算是画上了一个极其不完美的句号。

三、“防疫带”、中东乱局根源及土耳其凯末尔造反

在这个时间点上，1918年的6月，欧洲的四大帝国，俄罗斯帝国、德意志帝国、奥斯曼帝国和奥匈帝国就算是完成了他们的演出，退出了历史舞台，而在他们原来的全部或者部分领土上，崛起了很多新的国家。

我们现在打开地图，找到芬兰，然后画一根直线到意大利。在巴黎和会之后，这条线上诞生了七个国家，分别是芬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南斯拉夫，这些国家我们前面也介绍过，但我这里为啥要强调这根线呢？因为在很多历史学家眼里，这就是英、法、美设立的，防范苏俄的“防疫带”（sanitary zone），而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波兰，它的左边是德国，右边是苏俄，所以当时英美法对它也是相当照顾，特意给了它一块狭长的土地，一直通到波罗的海，这块土地叫做波兰走廊（Polish Corridor）。

可问题是，这条波兰走廊把德国北方领土一分为二，东边的东普鲁士成了一块飞地，更大的问题是，这个波兰走廊上的绝大多数居民，全都是德意志人。

威尔逊总统当然也知道，按着他的“民族自决”原则，这块地妥妥的，就应该是德国领土，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假装眼瞎耳聋，任由德国人去强烈抗议。

同样不能允许民族自决的，还有分给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Sudetenland），以及新成立的奥地利第一共和国，这两个地方也全是德意志人，如果民族自决，也是妥妥地，进入德国。但协约国的老大们，怎么可能看着德国的地盘反而比一战前更大了？那既是耻辱，也很危险，所以坚决要求奥地利必须彻底独立，苏台德更是必须给捷克斯洛伐克。

不仅是德国，新成立的匈牙利共和国，也被削弱，几百万的匈牙利人被强行划入了捷克和罗马尼亚。这里面的逻辑是，你匈牙利虽然才出生，但你上辈子不咋地，是那个奥匈帝国，现在转世投胎，谁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辈子那些事，削弱你就是政治正确。

如果说德国和奥匈是罪有应得，还勉强合理，但协约国对待曾经帮着他们打奥斯曼的阿拉伯人，确实是有点儿过分了，这种过分也为今天中东的乱局埋下了隐患，这事儿是这样的。

前面说过，协约国为了鼓动阿拉伯人反对奥斯曼帝国，对哈希姆家族承诺，只要你们造反，胜利之后就可以建立一个阿拉伯大帝国，这地盘除了你们已经占据的沙特阿拉伯西部地区，还包括现代的伊拉克、以色列、巴勒斯坦、约旦和叙利亚，这些东西都写在了一个叫做麦克马洪-侯赛因协定里面（McMahon–Hussein Correspondence），这个麦克马洪当时是英国驻埃及的首席专员，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死磕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认为，麦克马洪完全可以代表英国，换句话说，协议绝对是有效的。

但真的胜利了之后，哈希姆家族的老大侯赛因·本·阿里，却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结果，啥结果呢？就是叙利亚变为法国殖民地，剩下的伊拉克、约旦和巴勒斯坦地区全都要由英国掌控，只不过侯赛因的两个儿子可以当伊拉克和外约旦名义上的君主，至于说巴勒斯坦地区，当时英国人把其牢牢地掌握了在自己手里。

实际上，这块地英国人不敢放出去给阿拉伯人，他也是有苦衷的。1917年，一战还没结束的时候，英国外务大臣亚瑟·贝尔福给英国犹太人领袖，第二代罗斯柴尔德男爵沃尔特·罗斯柴尔德（Lionel Walter Rothschild）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也很简单，贝尔福让罗斯柴尔德转告犹太人复国主义组织“锡安主义联盟”（Zionist Federation），说你们想在巴勒斯坦地区建国，俺们英国是支持的，但是除了政治权利，你们不得伤害当地巴勒斯坦人的其他权利，这封信在后世称为《贝尔福宣言》（Balfour Declaration）。

英国人之所以那时候给犹太人写这封信，主要是两个原因，第一个是他们打仗打得太败家了，大金库小金库基本都没钱了，急需犹太人的金钱来帮忙；第二个原因是，他们听说德国正在酝酿帮助“锡安主义联盟”，英国人觉得，要是自己不主动去帮助犹太人，后者可能会跑到德国那一面去，到时候借钱都没地方借了。

所以，英国人的苦衷就是，巴勒斯坦地区这一个闺女，被他许配给了两户人家，早期订婚是一个叫阿拉伯的小伙儿，后期的是一个财主，叫犹太人。

开巴黎和会的时候，本来英国人是很犹豫的，觉得先答应了阿拉伯人，要不就和犹太人说声抱歉得了，可是你别忘了，巴黎和会还有美国人，这时候的犹太人在美国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势力，虽然不如现在根基这么深，但你让威尔逊在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选择，毫无悬念，为了美国的利益，他坚决站在犹太人的一边。

如果这事儿来一个民族自决，也就是让巴勒斯坦这个大闺女自己来选择，很明显，它必然选择阿拉伯人，因为当时巴勒斯坦地区的犹太人人口，还不足5%，土地更是仅仅只有2.5%，无论用啥方式来决，犹太人都是立马滚蛋的节奏，那咋整？我不知道英美是不是私下里有什么协议，但结果就是，英国人宣布，俺家这个大闺女年纪还小，不急着嫁人，换句话说，英国人死死地扣住了巴勒斯坦地区，一直到二战结束。那时候，犹太人在这个地区的总人口已经上升为34%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家也知道了，我们这里略过，具体细节，将在年底开始的《中东史话》里详细讨论。

言归正传，上面这些为了自己利益，在巴黎和会上随意划分领土，任意分割其他民族的做法，造成了很恶劣的两个后果。

第一个恶果是威尔逊的十四点和平原则看起来就是一堆垃圾，大家对于新成立的国联更是半点尊重都没有。滑稽的是，美国国会在巴黎和会之后，拒绝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也拒绝加入国联，成了和中国一样，唯二的两个参加了会议，没在合约上签字的。这里面的原因很多，比如说很多美国议员老爷们认为国联的约束太大，美国的好处太小，再比如威尔逊参加巴黎和会，没有带任何一个共和党人议员，很自然，把持了参议院的共和党也是不会让民主党的总统威尔逊有什么功绩的，这些原因当然是不会对外宣布的，美国当时给出的理由是100年前的门罗主义没过时，俺们美国人不掺和欧洲的事情。

随意划分领土的另一个恶果是几乎所有战败国，甚至包括那个打酱油的“胜利者”意大利，都对这种任人宰割的境况很是不满，各国的民族情绪和受辱情绪几乎很快就点燃了，虽然最后在协约国“不签字，就揍你”的威胁下，大多数国家最后都接受了，但也不是没有反抗的，这里面最激烈的，就是前面说的那个土耳其人凯末尔。

按照《凡尔赛条约》的色佛尔条款，奥斯曼要把小亚细亚西部割让给希腊，凯末尔就是在双方交接的这个时间点上，举起了造反的大旗，坚决不服从巴黎和会的安排。最后他以一己之力，坚持了四年，打败了希腊和奥斯曼苏丹的联军，并迫使协约国重新签署了《洛桑条约》（Treaty of Lausanne），最后还在奥斯曼国内彻底废除了苏丹，让奥斯曼帝国正式寿终正寝，新诞生的国家叫土耳其共和国（Republic of Türkiye），首都就设立在安卡拉，这也是现代土耳其的来历。

这个色佛尔条款的废除，让几乎所有欧洲人和世界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醒悟了一个“道理”，啥道理呢？那就是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什么巴黎和会，协约国，那都不是一个事儿，世界会为你重新书写协约，而此处的这个“道理”，也正是后来二战的一个巨大诱因。

有人可能问了，土耳其凯末尔造反，为啥协约国不齐心协力拍死他呢？我们说凯末尔自己牛掰是一个小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协约国的那些大佬们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啥事呢？瓜分远东的太平洋。

你要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么一打，欧洲各强国在远东的势力急剧减弱，巴黎和会之后，吞并山东让日本人野心爆棚，甚至有强占整个中国的苗头。对于英美法来说，一个山东省的经营权那是无所谓，用它换来日本人在北方和苏俄拼命，更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但日本想染指整个中国？那是万万不行的，别说整个，长江以南，山东以西你小日本都别想瞅一眼，瞅就整死你。

于是，当英日同盟的条约到期之后，英国是断然拒绝了续签的请求，而是一转身，和美国共同提议大家坐下聊聊，本质上，就是这俩货想敲打日本人了。就这样，1921年11月12日，英、法、美、意、日本、荷兰、比利时、葡萄牙、中国这九个国家在华盛顿开会，议程只有两个，一是讨论海军军备的数量限制，另一个，就是远东太平洋和中国到底该咋分。那么，到底咋分的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