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梁玉琳将军谈起刺刀战的时候,我们问道:“与敌人拼刺刀的机会多吗?”梁玉琳回到说:“不多,很少,因为前几次战役中敌人吃过亏,所以后来很少与我们短兵相接,就是充分发挥其火力优势,不过也不是没有,杨小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梁玉琳将军继续述说着……
现在坚守九唇岱山阵地的539团二营五连,已经连续遭到韩军第6师两个营兵力的6次步兵攻击。
五连在指导员杨小来的指挥下,稳扎稳打,寸土不让,目前他们让韩军第6师无可奈何,只是用榴弹炮向5连阵地倾泻炮弹。5连战士进入早已经挖掘好的工事后面躲避。
韩军第6师,在联合国军的战斗序列当中只不过是一支二流部队。士兵全部是由韩国人组成,除了装备上与美军一样以外,兵员的素质和训练上照美军相比,还是差下去一大截子。
在1950年10月我志愿军入朝第一阶段中,韩军第6师与我志愿军第40军相遇,第40军与第38、39军联合作战,被我军歼灭大部。
在10月24日当晚,第40军118师乘敌人动摇之际发起突袭,到日次凌晨时分,将韩军第6师第7团大部分歼灭。所以,韩军第6师在后来作战中表现越来越颓废,态度上,像是给美国这个大老板打工的,只要能交差事,糊弄糊弄也就行了,没有顽强部队应有的猛打猛冲精神。
五连的战士们这几天连续作战,身体和精神相当疲惫。在断粮后,肚子饿更是让人无法忍受,野菜能找到的也都吃光了。
打仗更是消耗体能,有的人实在受不了,甚至捡一些比较干净的泥块,直接吞到肚子里,用来减少饥饿的痛苦。
部队昨天在渡过冰冷刺骨的江水后,一直没吃东西。晚上大家蜷缩在一起,在潮湿的山坡上就这么对付了一宿。这要是换以前,起码也能找一块干燥的空地睡觉。现在不行了,这样特殊的条件,大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也许实在是太疲惫了,指战员都睡得很实,半夜里时不时隆隆的炮声,也没有把他们惊醒。
此时,杨小来在指导战士们继续修复被榴弹炮炸坏了的工事。一名战士在用工兵锹继续铲土。杨小来走上前拍一下他问道:“你是哪位?我怎么见你面生呢?”那个战士放下工兵锹,转过身对杨小来说:“杨指导员,你可真是好记性,我是三连的,我是来给你们五连送一箱手榴弹过来,遇到你们的战斗,我就留下了帮着打,打完这一天,我再回去。”杨小来挠挠脑袋说:“哦,真不好意思这位同志,我可能是太累,居然把你这事刚才给忘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的?”那个战士回答道:“指导员,我叫田雷,湖南长沙人,参军前是长沙一家饭店的伙计。”
杨小来又好奇地问道:“那田雷同志,你为什么参军呢?”田雷回答道:“美帝国主义企图先占领朝鲜进而侵略我新生的共和国,我决不答应。一起参军的还有我饭店的两个同乡,他们在181师。”杨小来一听他的谈话,觉得他很有文化,就带着欣赏的态度,笑了,示意他继续干。
现在差5分钟到中午12点,大家已经把被炸坏掉的工事基本修复好了。
杨小来对大家说道:“同志们先休息一下吧,一会儿敌人下一轮进攻就要上来了,准备一下,我们弹药已经不多,到了手榴弹投掷距离就投弹,开枪的时候精确度要高,没把握瞄准好,就不打。”其中有一个坐着的同志说:“指导员,你就瞧好吧,收拾这帮狗日的,太有把握了。”杨小来听完微笑道:“你小子也不要轻敌,这帮家伙虽然比美军缺少大口径重炮,但是进攻火力丝毫不差,一会儿打起来千万不要大意。”那个战士回答道:“嗯,我们三班这组不放进50米,绝对不开火。”杨小来说:“四连已经拿下来306.9高地,我们五连在战前和四连有挑战的,现在就看我们这把了,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有信心。”“没问题。”“全干掉他们。”
一个人身上缠绕着好多子弹带,双手捧着若干美制手雷。“哎哟,太多了太多了,大家帮我拾掇拾掇。”大家都很惊讶,杨小来见状,走到他面前用手打一下他的后脑勺,说道:“你个傻小子,不要命了你,去哪儿捡的?”
细一看,原来他是刚才和和他说话的三连田雷。
田雷被他一拍,手雷没捧住,掉在了地上。
大家凑过来帮他集中收拾。
田雷说:“嘿嘿,指导员,我原先在饭店的时候有这习惯,客人走了收拾碗筷。这帮敌人跑了丢落的弹药也挺可惜,咱现在也缺弹药,能搞回来点就搞点。”杨小来说:“田雷同志你还有理了?你爬过去那么远去捡,敌人发现了子弹飞过来你有几条命挡着?你要是在我这先死了,我可不好跟你们赵连长交代,你要再爬那么远去捡弹药,你现在就回你们三连去。”田雷说:“别介啊,我不去了还不行吗?这马上就要开打了我可不走,下不为例,嘻嘻……”说完,把一颗美制手雷扔给杨小来,那意思咱现在缺手榴弹呢,先给你一颗,算是讨好杨指导员。
杨小来绷住了笑,又把手雷扔回给田雷,说道:“行了吧你,你自个儿用,我可告诉你,这手雷威力比咱的大,越近扔效果越好。”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原谅了田雷这次错误,更不会让他现在回三连,刚才也就是吓唬吓唬他。
“轰轰轰!”突然一顿火炮袭来,大家立刻反应过来,本能地躲避在掩体内。
杨小来低头看了看手表,16点零5分,他先从声音上判断出这不是大口径重炮,顶多是75口径以下的平射炮。几次重机枪响过后,炮声也渐渐停掉了。
看来,这次韩军第6师没有得到美军的远程火炮支持。
杨小来低声喊道:“大家不用惧怕,没事,他们没有重炮,这帮兔崽子马上过来了,准备战斗。”“是。”“他们来吧。”“我这手早就刺挠了。”
杨小来抬头向阵地外望去,地面上全是烟尘,还有燃烧的小火堆。现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越来越近了,仔细辨认出,看清是人脑袋,是韩军6师的攻击人群。粗略看上去大概能有一百五六十人。实际上,那是一个营的兵力,因为山下还隐蔽一部分。这帮敌兵,猫着腰还向前快速跑着,样子是在尽量躲避流弹,不过,这种姿势实在是太难看了,一个个跟草原上的土狼一样,神态猥琐,既不想被打死,又不得不干这种差事。
大家牢记杨小来先前的话,放进来再打,手榴弹投出去后,两名特等射手再用重机枪横扫,把冲进来的敌人打个有来无回。也许,这会儿敌军认为五连的阵地前沿已经被这一轮炮击炸得所剩无几,仍然不遗余力地往前冲。可见这名敌军官进攻的常识,没有美军指挥官的经验纯熟。
“操,这帮兔崽子咋不开枪乱射一通呢?什么路数?”“你个傻蛋,不放枪还不好?这帮傻蛋心眼缺着呢,单兵素质比不上美军的。”“嘿,好机会啊,爷爷今天用子弹送他们下地狱去。”杨小来说道:“好了好了,都小点声,听!离咱很近了。”
“吧嗒……吧嗒……吧嗒……”现在已经能听清这种皮鞋底踩泥土的声音了,同志们分别在环形工事的8处位置里,打开了美制手雷的保险拉环,又默数了5秒钟,然后,他们纷纷拉开了引信。
“滋……滋……”燃烧的烟雾很小,不大显眼,还在往前跑的韩军没有看见这手雷烟,拉火时间要比往常又推迟了几秒。
不知谁大喊了一句:“给我扔。”8颗手雷都掉在敌人群中间处立刻爆炸了,就在扔出去的那一瞬间中,两名特等射手立刻站起来扶住了重机枪,这一连串爆炸后,两条长长的火舌不间断地速射。
敌人先是被手雷炸中,一些人当场倒地。手雷的碎片炸进身体,四处冒血。他们的同伴一看这情况,顿时吓得魂飞胆散,再也不敢瞅伤者,卧倒后盲目射击。
这两挺苏制郭留诺夫重机枪噼里啪啦的速射声音,让趴在地上的敌人头都不敢抬高一点。这枪声让指导员杨小来听得很踏实,火力压制得非常完美。
不过,他这股踏实劲只停留在了这一刻。
一敌指挥官头稍稍抬起,右手拿手枪朝两处机枪火力点打了两枪,嘴里叽里呱啦朝后面喊了几句话,“嗖嗖嗖”,从后面传来几声炮响,迫击炮的曲射炮弹落在了重机枪周围。
我军一名机枪射手右胳膊被弹片打中,鲜血直流,可他仍然不顾一切地用左手扣动着扳机。
杨小来看到,另一挺机枪射手已经牺牲了。供弹手依然在推着死去的战友,悲痛欲绝。杨小来几步冲过去,扶住重机枪,说道:“不要哭,他已经死了,继续供弹,我来打。”
阵地前面,密集的枪声仍然持续着。
杨小来刚一上来就朝刚才那名敌指挥官的位置一通扫射。那名指挥官持枪那只手已经被机枪弹削去了,这回他再也不咋呼了,只一个劲地惨叫。
在这二十多分钟里,敌人又向前冲了两次,都被打退了。躺在地上的能有百余人,有一些喘气抽搐的,还有一些抖动着身体慢慢往回爬的。
当最后一发“水连珠”步枪弹打出去以后,杨小来说:“还有没有受伤的?”“报告,这还有一个。”
刚战斗结束,一清点,一排长、三排长都牺牲了,战士伤亡达五六十人。
杨小来走上前看到这名伤员,胸前两处枪伤,窟窿很大,是11.43毫米的汤姆逊冲锋枪弹打的,伤口处血与飞溅的泥土混合在一起了。杨小来想,现在他肯定感染了。
旁边是田雷搀着他。大家围绕在他周围,也帮不上什么忙,都很着急。
杨小来问道:“卫生员为什么不给他包扎?卫生员!卫生员呢?”“报告,卫生员已经牺牲了。”啊!杨小来心里不禁一惊,这可怎么办?
现在五连就剩这么几个人了,谁给他往后送呢?就在他正为难的时候,这名伤员好像看出指导员的心思了,抽搐着想要说话,嘴巴抖动着。
田雷说:“你说啥?没事,指导员听着呢。”杨小来到他面前倾听着,他的嘴唇已经发白,说道:“……指导员……我刚才击毙了5个敌人,咳咳……”杨小来说道:“嗯,我知道,你刚才打得很好。”伤员满是血污的双手握住了杨小来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气,最后说道:“我想咱们今天肯定比四连打得好吧?”说完,他强忍剧痛,微笑着。
杨小来忍住泪水,强作微笑:“当然了,咱们今天是最棒的,你先安心养……”还没等来得及说完,伤员的双手松开了,双眼也闭上了。
他留给同志们最后的是笑容,很安逸。
杨小来真的不相信他会死,仍然在拽他,“你不许给我睡觉!你醒醒!”田雷在旁边呜呜地哭泣着,说道:“指导员,他已经死了,呜呜呜……”
是的,他死了,他跟刚才牺牲的同志一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也不能回来一起战斗了。
这时候,接连打过来十多发迫击炮弹,“啊啊啊……啊啊啊,”韩军士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
“他妈的,这帮孙子着急让咱送他们投胎。”一名战士说,杨小来已经知道,同志们即将面临同样的命运—牺牲!
他迅速集合队伍数了数,算上他就剩下34人了,他说:“同志们,你们看,敌人已经大军压境,我们马上就要殉国了。我个人想法是,再给五连留点种子吧,先撤几个人回团部,我们留下的掩护,将来再组建五连,你们活着的要代表我们死了的。”“我们不走。”“指导员,人在阵地在,我也不留下。”“杨指导员啊,今天我们都牺牲了,可能是给五连最好的交代!”
这些人没有谁愿意走。
杨小来说:“好样的,同志们,咱们谁也不走,我陪大家一起死,现在弹药快没了,打完最后一轮射击后准备白刃战,同志们,上刺刀!”
在这最后的时刻,五连这最后的34人,没有一人畏惧死亡。他们纷纷把刺刀上好,两眼冒火地怒视对面的敌人。
杨小来说:“冲!”大家一拥而上,顿时,杀声四起,边跑边开枪,跑在最前面的敌人纷纷被击中倒下。
这时又来几发迫击炮弹,当场有十几名同志牺牲。
现在子弹已经用尽,大家扔掉最后的手榴弹后,开始与敌人拼刺刀。
有的用枪托重击敌人的脑袋,敌人倒地后再用力刺下去。有的刺倒几个敌人后,步枪坏掉了,就直接扑倒一个人扭打在一起,咬敌人耳朵,敌人顾不得还击,用力捂着耳朵,战士就骑在敌人身上把敌人掐死。
韩军第6师的人认为这支中国军队发疯了,他们被这最后一轮冲击的白刃战吓怕了,有的往回跑,在后面军官的强行督促下才勉强回来继续打。
“指导员!小心啊!”可是现在即使杨小来反应过来,想躲闪也来不及了。一把刺刀直刺他的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田雷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杨小来。杨小来此时刚刺倒一个敌人,突然来个人把他抱住,还以为是敌人来了,刚想挣脱就听到“啊!”一声大叫,他回头一看,田雷后背被一支步枪刺刀捅进去了。
杨小来转身一脚踢开敌人,飞快拔出刺进田雷后背的步枪。这么快的动作,敌人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杨小来已端着步枪用力刺向他的腹部,敌人当场倒地,黑红的血喷了出来。
“小田,小田,你振作点!”田雷看不到自己的后背,问道:“……指导员,严重不?”杨小来往后背又看一眼,一个很大很深的口子,血流不止。他故意对田雷说:“呃……嗐,没事,一个小刀口,问题不大。”田雷说道:“呵呵……杨指导员,你从来不说假话呀,我感觉后背流了不少血呢。”
就在这时,田雷看见身后有两名敌人朝他刺来,“小心!”田雷推开杨小来,挺起胸膛迎着两支步枪刺刀,锋利的刀瞬间刺进他的胸膛。他嘴角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田雷死了,但是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直视前方。
“小田,小田,啊啊啊!我操!兔崽子来啊。”杨小来拿起步枪,接连刺倒了这两名敌人。这时候他后背突然又扎进来两把刺刀,他倒在了田雷旁边。杨小来用最后的一口气说着:“好兄弟,上路吧,我陪着你……”
杨小来缓缓地用手把田雷眼睛合上,微笑着死去了。
“啊啊啊!指导员,田雷!”阵地上还有两名负伤战士,杨小来最后倒地的那一幕,他们全看见了。
他们冲了过来,接连与杀死杨小来的两名敌人拼刺,一股激劲让他们的力气瞬间放大了好多倍,为指导员报仇,这种仇恨燃烧了他们整个全身。
两人合力刺穿一个敌人的胸膛,又跑过来八个敌人把他俩围起来。敌人一拥而上,这两名战士身中数刀,应声倒地……
“这群龟儿子……哈哈哈……你们一定会死得很惨……胜利最后属于我们志愿军……”奄奄一息的战士是个四川孩子,他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四川口音,仍然表达着对敌人的轻蔑。
现在阵地上站着的,是被五连白刃战杀胆怯的韩军第6师的士兵,他们领教了志愿军180师539团二营五连这支基层部队的战斗意志。虽然现在对手躺在地上已经死了,但每个人都怒睁着双眼。这对他们仍是一种震撼。
韩军第6师的人最后自觉站成一排,向我们的烈士鞠三个躬。他们收缴武器的时候,留给他们的都是没子弹的空枪,两挺重机枪都已变成了零件,分散在各个角落里,这是用手榴弹炸掉的。
现在,这个阵地已经不能再使用,所有的掩体工事都已经被炮弹炸塌陷炸烂,就连藏一个人也要露出半个身子。
五连的战士们最后的时刻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挨炸,而后再跑过去与敌人拼刺刀决战的。
五连阵地上全体官兵阵亡的情景,是王小明在后来的战斗中抓获的韩军6师的一个俘虏讲的。
这一天,关志超这样写道—
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6时,我营渡过北汉江,在江南,机枪连一个排撤出阵地时,走错方向,未归。由于尚有伤员及师的大行李尚未运完,师令坚守鸡冠山、北培山一线,阻击敌人。我营坚守明月里、九唇岱山,9时许,明月里西南306.9高地被敌占领。我们令四连乘敌立足未稳,在重机枪、迫击炮支援下,抢夺高地。四连二排动作勇猛,仅15分钟就夺占高地,毙伤伪军50余,俘敌2名,缴获轻机枪4挺,自动步枪10支。
16时,伪军一个营兵力向九唇岱山五连阵地连续猛攻,经反复冲杀,打退敌人十余次冲击,阵前敌人遗尸百余具。伪军作战特点不同于美军,美军依赖炮火支援,冲锋被打退后,就能从半山坡逃回山脚下。伪军则不同,冲锋被打退后,利用地形,退到我手榴弹杀伤范围以外。所以,重新组织冲击快。在紧急情况下,政治指导员杨小来,带领两个通讯员,到前沿指挥作战,终因弹尽,与敌白刃格斗。最后,我阵地上仅剩两人,打退了敌人10余人最后一次进攻。英雄的政治指导员杨小来同志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此次战斗,我们打垮了伪军一个营,毙敌130余。但我亦付出相当代价,五连全连最后归队仅剩20余人。
黄昏后,师令539团沿北汉江北上,到梧曰里布防,掩护撤退。我二营担任前、后卫,一、三营及团直抬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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