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诈嫌疑人齐聚“捞人”被“一窝端”|郑州上街警方侦破特大电诈案纪实（下）

近期，郑州上街区警察破获了一起境内外勾结的特大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受害人涉及全国17个省市。

“以为是‘天堂’，实际是‘地狱’。”

“钱能造就你，也能反噬你。”

“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到头来是一场空。”在郑州市第三看守所里，电信网络诈骗案1号头目李勇悔恨不已。他的父母为了赎他，借遍所有亲戚乡邻，变卖所有值钱物品。

“父母年事已高，我却不能膝下尽孝，还拖累他们，也害了妻子，全家人因我一贫如洗、债台高筑，心里很难受。”提及父母、妻子，李勇数度哽咽：“没办法，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来品尝。”

从“群呼盲打”到“量身定制”

“公司没有注册，没有资质，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被抓时，30岁的程东亮刚在这里上了5个月班。作为业务部的一员，公司给他分了四五个微信号，其中一个就叫“林楠楠”。

“第一次打给李玉强的人不是我，是电销部的业务员打的，他们会把有意向的客户名单批量转过来，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加粉’，用编排好的话术，在群里烘托气氛，吹捧老师，迷惑客户。”

集中抓捕现场

那么，李玉强的电话及信息，又是谁给的呢？

这里，比程东亮大三岁的郭振强“最有发言权”。

郭振强2007年毕业于广东一所信息工程学校，干过多年软件销售，并相继在广州、成都从事证券咨询业务。2013年因非法经营罪被广州市天河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九个月，2015年刑满释放。

出狱后，妻子也没嫌弃他，但他自己却觉得回不到从前了。因此，2020年7月，“道上的朋友”邀他加盟，明知有问题，但他还是“破罐破摔”了。他之前工作积累了不少炒股方面的客户资源，加上又从网上购买，一共“攒”了6000多名客户。从“群呼盲打”到“量身定制”，这也让他的局面迅速打开。由于话术精，沟通勤，入戏深，仅一个客户就“入金”了100多万，他也成了业务部的组长。

这些客户资源里，包括郑州的李玉强、广州的张大建……

迷雾重重，蛛丝马迹觅“金主”

人和人之间的交集，有时候顺其自然，有时候莫名其妙。

如果把时间倒退两个月，作为广州电诈团伙的1号头目，1987年出生的陈小昌绝对想不到，他“找个项目挣钱”的倡议，会给自己和6名“股东”以及临时拼凑的21名员工带来“牢狱之灾”。

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注定无法回头。

小学毕业的陈小昌原来一直在广州卖化妆品，干了十来年，有了一定积累后，开了家美容店，还成立了一个销售公司，也算小有成就。然而，由于经营不善、外部环境等原因，生意日渐惨淡，以至于2020年4月底，他一狠心，把美容店关了，公司也转让了。

“干点啥好呢？”“啥来钱快呀？”

逆境是一块试金石，也是人生的考场。有的人在逆境中奋起，有的人却在逆境中沉沦，而他选择了后者，人生的天平也渐渐失衡。

“只要小心翼翼，不被抓到就行”

这时候，陈小昌想起了曾跟他一块卖过化妆品的老同事马三山。

一番又一番“推心置腹”交流下来，陈小昌得出一个结论：正经生意来钱太慢了，非得不走寻常路才行，只有这样才可能“咸鱼翻身”。

这时候，股市行情波动较大，而搭建一个虚拟的“炒股引流”平台，号称“稳赚不赔”，却是以小搏大、一本万利。但陈小昌和马三山也知道，弄不好就要坐牢，可为了一夜暴富，他们依然决定铤而走险，“只要小心翼翼不被抓到就行”。

说干就干，租房子，招员工，买设备，在陈小昌的策划下，一个公司算是有了雏形。新业务、新员工、新设备，好一个“生龙活虎”的景象。陈小昌在向核心团队讲述业务前景时信心满怀，以至于自己并未实际投入一分钱，而6名成员就深信不疑，每人先期各投入两万元从而获得“股东”资格，其中马三山投的最多——5万元。

那是2020年的6月，距离上街区李玉强“掉坑”还有1个月，距离陈小昌及团队被“一窝端”还有6个月，距离陈小昌及6名“股东”均被郑州市上街区人民法院判刑10年以上还有1年零6个月。

得手之后“黑吃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在哪里？陈小昌事后“被迫维权”时才知道，“东风”原来在距广州2000多公里之外。这时候，作为打通境内外“合作通道”的中介，万晓闪亮登场了。

1982年出生的万晓，高中毕业后曾在江西鹰潭市的老家干过个体户。2015年起接触境外虚假交易平台。当时，她只是个底层的业务员，底薪3000元。然而，只干了几个月，她就把业务套路摸透了。此后，在这个灰产道儿上越走越远，并在2019年认识了李林。

2020年3月，受李林委托，万晓在圈里帮他寻找国内“代理商”，搭建虚拟炒股业务的“通道”。两人商议，一旦对接成功，业务成功，她就会抽取“代理商”获利的4%作为“中介费”。

因此，当马三山找到在道上小有名气的万晓时，她还是蛮惊喜的。几年下来，在圈子里熏染久了，又安然无事，她也麻木了，全然不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就是这个“搭桥”，她亲手把自个送进了监狱。

2020年7月4日，在陈小昌的要求下，他们和万晓在广州南站附近的饭店包间里达成了“君子协定”。为什么必须面谈？陈小昌认为，见到真人才踏实，资金才安全。万晓也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作为担保人，有问题就找她。

而事实上，不仅万晓爽约了，李林也爽约了，还上演了一出“黑吃黑”的闹剧。

深夜抓捕嫌犯

短短两个多月里，据不完全统计，陈小昌的“代理团队”从全国多地的受害者手中诈骗了高达496万余元。按约定，可以得到70%返利。然而，直到2020年9月底，李林仅通过“特定渠道”返还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尽管催要无数次，但对方迟迟未兑现。

卓强介绍，直到陈小昌和万晓相继被抓后，他们还在愤愤不平地忙着维权，称李林太不靠谱了。聊天记录及通话语音里“杀气腾腾”，比如“鱼死网破”“猪狗不如”“火拼了”……

万晓最终也没有得到李林承诺过的哪怕一分钱。更可怕的是，从未谋面的李林还是虚幻的。

绝不放手觅“金主”

“该抓的都抓了，该判的2021年12月也判了，但是这个案件的关键人物，也就是1号‘金主’李林却像幽灵一样消失了，迷雾重重。他不到案，总感到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这是43岁的卓强和战友们最沉重的心结。虽然第一场战斗完胜了，专案组也自然撤销了，他的职位也已发生了变化：由刑侦大队副大队长调任反诈大队负责人，但将“金主”李林抓捕归案的信念始终未变，“李林不抓，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绝不收兵。”

上街区公安局也多次组织力量对疑点线索进行扩线深挖，搜寻李林的蛛丝马迹。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与侦查业务深度融合，刑事科学技术水平迭代升级，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了新动力。

东躲西藏，“1号金主”李勇最终自食苦果。

警方持续研判发现，“李林”的真实姓名为李勇，1992年出生，2020年2月以来一直身在境外，但卓强等人始终没有放弃对其的抓捕，他们一直紧盯李勇的动向，多次赴李勇的老家吉林省公主岭市开展工作，静静等待时机，“案件不破，我们不退，一定要把他抓回来”。

的确，在上街区公安局的警营文化里，有一种“三个不相信”精神，并作为标语悬挂在了走廊上，看起来铿锵有力：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艰难险阻。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间到了2023年6月，经过侦查发现，李勇在郑州、深圳、杭州三地有活动轨迹，令卓强和同事兴奋不已。当月27日，专案组在杭州市滨江区一个创业园内将李勇抓获。

身陷囹圄，“捞金梦碎”悔终生

李勇虽然到案了，但他很淡定，表现得比窦娥都冤。

由于案发时间久远，证据难寻，他一直在与办案民警“谈天说地”“避重就轻”。面对讯问，李勇称其是投奔朋友做建筑工程生意的。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未给警方留下任何证据把柄，这就是他“硬气”的“底气”。

正观新闻记者采访“1号金主”李勇

不论换了谁，他都是一句话：“我干的都是正经事儿，你们抓错人了。”就如同复读机一样，“不清楚、不知道”，气焰十分嚣张。他认为自己做得近乎天衣无缝，只要不交代，谁也拿他没办法，还说“最多拘我30天，就得放人”。连续多天轮番审讯下来，一度陷入僵局。

“雁过留声，车过留痕，一个人只要犯了事，怎么可能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民警表示，既然李勇的“铁嘴”难撬，他们便转变侦办思路，多方采集李勇的声纹信息，协调相关司法鉴定机构，将采集的信息与提取到的万晓与李勇的多次聊天语音进行声纹比对。

经比对，真相大白，显示为同一个人。李勇的心理防线也开始出现崩塌的迹象，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妄图蒙混过关。“这个时候更急不得了，我们比拼的就是意志和毅力，看谁更有耐性。”

齐聚“捞人”又被“一窝端”

办案民警将嫌犯送往看守所羁押

1号头目被抓了，作为“亲密战友”，怎能无动于衷？

这时候，1994年出生的霍晨光“蹦蹦跳跳”出来了。2016年他毕业于河北一所职业技术学院。2017年在天津认识了李勇后，就一路跟随，鞍前马后，成了李勇的贴身随从及“小头目”。

从此真名实姓的“霍晨光”不见了，代号为“李大国”的主管横空出世。作为“杰×瑞”荐股盘口核心骨干，“李大国”还受老板李勇指派，对接陈小昌等团队，处理合作中的技术维护、业务衔接、资金往来等，暴露出了较多踪迹。

上街区公安局刑侦大队教导员薛刚表示，“李大国”是又一关键人物。而他们8人共同出境的情况也被专案组掌握。正当民警要将8人中已归国的5人抓获归案时，喜讯传来，霍晨光和李勇妻子等几名骨干均在郑州在商议怎么“捞人”，结果又被“一窝端”了。

又是“斗智斗勇”的时刻。当李勇经过审讯室的走廊，意外发现他的妻子、心腹“李大国”等骨干悉数落网后，一时瘫软在地。那天，正好是他31岁的生日。在审讯室里，民警自掏腰包给李勇买来生日蛋糕。当耳旁响起熟悉的生日歌时，他不禁泪如雨下。

“我被抓的那天，是我老婆的生日。今天是我的生日，谢谢警官们好意，你们让我改过自新，我也送给你们一份大礼——全部交代。”李勇苦心经营多日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想成功先发疯，不顾一切向钱冲”

“想成功先发疯，不顾一切向钱冲；拼一次富三代，拼命才能不失败。”这是“邓爱民”等三位讲师经常在荐股直播中说的话，而在与李玉强等受害人的聊天中，“跟着老师赚大钱”“内部消息”“特殊渠道”“名额有限”“错过就没法办理了”等紧迫感扑面而来。

讲师“邓爱民”与受害人张大建的约定

嫌疑人与受害者的聊天记录

像拍电影一样，电诈也得“与时俱进”，编好剧本，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才可以精准地拿捏人性的弱点。受害人以为的“赚爽了”，恰恰是嫌疑人的“骗爽了”。

俗话说，“欲壑难填，攀高忘险”。贪欲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一发不可收拾。李勇被欲望拖着一路狂奔。

经过两三个月精心布局，2020年6月，名为“杰×瑞”的荐股盘口诞生了。李勇是1号人物，下面层层分级。除了“代理商”陈小昌的广州团队，他们又招聘了直属团队，鼎盛时期一度达到近200人。

盘口的工作流程也进行了细化，他们通过引流账号大量发布炒股信息，建立人设，对有投资意愿的客户重点关注、拉群。“在群里，老师、学员都是托儿，只有客户才是真韭菜。”李勇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慢性麻醉”，在获取客户信任后，就诱导客户下载虚假“××证券”APP，通过打新股等吸引客户投资，待资金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关闭盘口，玩起“失踪游戏”。

“这是一场持久战，实属不易”

“回来后东躲西藏，半夜老是做噩梦。”作为曾经的关键人物，31岁的钱剑涛这样说道。上街区公安局刑侦大队二中队中队长刘东表示，抓获钱剑涛颇费周折，“他很会隐藏，抓捕时正躲在一个宾馆。”

然而这一切的欲望、奢华与挥霍，都是建立在受害者的苦难之上，有的人倾家荡产，有的人妻离子散。

讲师“邓爱民”被抓后懊悔不已

而“蒸发”已久的直播讲师“邓爱民”及两位同伴，也有了新消息。他们仨是均在2024年1月被抓获的。“邓爱民”的扮演者40岁出头，原本只是惠州市的一个水果摊贩，业余炒股，却“摇身一变”成了知名专家，并成为电诈链条中的关键一环。

他给一个受害者的聊天中，有这样一段对话，颇有意思：

……

“那你先等等，既然是骗子肯定会露出马脚的。”

“嗯。谢谢你。”

“没事的，骗子迟早要付出代价的。”

卓强介绍，除李勇负责的荐股诈骗盘口外，该犯罪团伙还有刷单返利、裸聊敲诈、博彩中奖、客服退货、冒充“公检法”等10多个盘口，层级复杂、作案时间长、参诈人员多，受害人涉及全国17个省市。从2023年7月开始至2024年3月，上街区公安局抽调37名警力组成专案组，行动势如破竹。专案组在郑州市公安局反诈支队的指导帮助下，组织多次收网。

截至目前，该案共抓获涉诈嫌疑人112人，逮捕51人，22人已被法院依法判决，57人正在审查起诉。涉案资金3000余万元，已扣押资产3200余万元，追回赃款200余万元。案件仍在进一步侦办中。

“这是一场持久战”，上街区公安局主要负责人表示，全链条打击电信网络诈骗困难重重，实属不易。他说，3年多的不懈努力，侦查员们紧抓不放，“做了大难，吃了大苦，受了大罪，冒了大险”，累计行程上万公里，硕果累累，“省公安厅专门发来贺电，充分彰显了上街公安奋发有为、攻坚克难的铁军精神，也在上街公安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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