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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伊万历史专栏,是大伊万针对古代历史开辟的一个栏目。每篇文章聚焦一个历史话题,大伊万以自己的见解对历史话题进行分析评论,敬请关注!今天更新“明末农民战争史”系列第45篇:风雨飘摇。
清顺治十五年二月二十五日,一支打着“平西大将军吴”旗号的大军从陕西汉中府出城,向着西南方向的沔县行军而去。
这支大军的统帅,就是大清的平西王吴三桂。此番出征,他是奉顺治皇帝之命,担任三路攻黔之战中的北路军主帅。而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正是顺治钦定的三路大军同时出征之日。
在这三路大军中,以吴三桂的北路军行程最长,故而吴三桂率军出汉中之后,不敢稍有懈怠,沿着沔县、宁羌州、朝天关、广元、昭化、苍溪这条路线,一路马不停蹄向南奔来。三月初四,吴三桂大军已经到了保宁府。
到了保宁府之后,吴三桂下令全军休整三日,将随军携带的粮秣物资等装运上船,顺嘉陵江而下,自己则亲率精锐人马在岸上行军,以保护船队。三月初七,清军从保宁府出发,水陆并进,沿途经过南部、西充、顺庆府、定远,于三月十四日抵达合州。
由于四川自张献忠入川以来十余年饱经战乱、屠戮、饥荒和瘟疫的摧残,早已经残破不堪,因此在吴三桂大军进军的这一路上都是荆棘丛生、人烟稀少的凄凉景象。很多地方甚至连官路都被荒草和杂木掩盖了,根本无路可行,清军只能一边砍伐草木一边开辟前进道路。如此残破的地方,清军和南明军都无法立足,因此这些地区基本上都是无兵驻守的“空白地带”,清军一路通过,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一直到了合州之后,吴三桂才开始遇到南明军的阻击。
此时镇守重庆府的将领是杜子香。杜子香原本是大顺军将领刘体纯的部下,去年刘体纯趁着重庆府兵力空虚的机会一举攻占之,然后任命杜子香镇守重庆。自张献忠入川以来,重庆几经战乱,各方势力来回拉锯,早已经是极度萧条,人口锐减,城内只有寥寥数千居民。如今吴三桂指挥三万多清军直扑重庆而来,杜子香手里兵力不过三四千人,本来计划在合州利用嘉陵江天险阻击一下清军,结果正赶上大旱,嘉陵江水位骤降,清军骑兵直接蹚着水就冲过江来,大顺军一看这情景顿时军心崩溃,一败涂地。消息传到重庆,杜子香马上弃城向东跑路去三峡地区找老上级刘体纯去了。
吴三桂旗开得胜,不战而下重庆。
拿下重庆后,吴三桂只留部将严自明率其部下三千余兵力镇守重庆,自己亲率主力继续南下扑向贵州。考虑到此时在三峡地区还活动着以忠贞营为核心的“夔东十三家”抗清武装,为了保证重庆的安全,吴三桂又派人回陕西去运送火炮到重庆,以增强重庆城防,防备“夔东十三家”的反扑。
四月十三日,吴三桂率部渡过了綦江,沿着东溪镇、赶水镇、安稳镇方向,一路向南攻向遵义府。进军到红关时,吴三桂遭遇到了大西军的抵抗。
在红关布防的大西军,是李定国的嫡系部队——刘正国部。自击败孙可望之后,李定国就把自己的旧部和孙可望的旧部区分开来,分别称“晋兵”和“秦兵”。因为对“秦兵”不放心,所以他对关键防区驻防的“秦兵”都进行了调换,该用自己的“晋兵”驻防。刘正国部就是因此才被换防到遵义府的。
刘正国在接防之后就判断,如果清军从北面来犯,过了安稳镇之后就要面对高耸的山脉,中间只有红关这一个隘口可以通行。因此,他把全军主力都部署在红关一带,随军还携带了战象数头。此外,他还在后方的桐梓部署了五千人的后备部队,以备向红关方向增援。
四月二十五日,吴三桂率清军进抵红关。老吴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再加上孙可望献上的云贵一带的舆图,他很快就判断出,刘正国是要引诱自己强攻红关,而把重兵埋伏在两侧山头上,待自己强攻之时从两翼杀出。于是他针锋相对,并不强攻红关,而是派精锐步兵先仰攻两侧山头。在山头上埋伏的大西军一看清军攻上来了,马上慌慌张张地开炮放箭,于是全部暴露。吴三桂随即指挥清军主力一齐攻上山头。刘正国一看这架势也慌了,知道自己的部署已经完全失败,心态崩了,连遵义府也不敢再去,直接带着亲兵向水西方向跑路去了。他一跑,红关战线大西军完全崩溃,吴三桂一举突破红关天险。
红关被突破的消息传来,桐梓城内顿时乱作一团。本来,桐梓城内还有五千多人马,城南又有娄山关天险可以据守,但主将刘正国逃走,城内兵马已是群龙无首。几个将领商量了一番,觉得守肯定是守不住了,退回云南肯定也要被李定国治罪,不如就投降大清吧。于是他们主动派人前去联络吴三桂,商定投降之事。这样,吴三桂又兵不血刃占领桐梓和娄山关,于四月三十日直抵遵义府城下。遵义守军一看大势已去,麻溜儿的就开城投降了。遵义城是大西军的后勤供应枢纽,城中存有军粮三万余石,让吴三桂一下吃了个饱。
就这样,吴三桂从汉中出兵仅仅两个月,就打穿了一千五百多里的地域,从陕南一直捅到了黔北。
五月初三,吴三桂率大军从遵义府出发,继续南下。此时,从遵义到贵阳之间的各城镇驻防的大西军几乎已经跑了个干净,吴三桂大军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五月初九就到了贵阳。
当吴三桂大军到达贵阳的时候,担任中路军主帅的宗室罗托已经先他十天占领了贵阳。
和吴三桂的北路军比起来,罗托的中路军遇到的困难和抵抗要小得多。自二月二十五日和吴三桂同日出兵之后,罗托大军自常德一路向西进军,以辰州府为后方基地,全军兵分两路,北路有罗托所部两万多八旗军加洪承畴的一万六千绿营兵攻沅州、晃州,然后进入贵州,沿滇黔古道向贵阳推进;南路派一万一千绿营兵夺取武冈州、靖州。
部署在湘西一带的大西军,原本都是孙可望的部队,李定国不放心这些“秦兵”,下令将他们全部调回云南监视,另派“晋兵”前去接防。结果他根本没想到清军动作这么快、这么大,“秦兵”都调走了,“晋兵”还没来得及到位,湘西一带的兵力相当空虚,而清军恰巧就在这个时间发起了进攻。结果可想而知,清军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十来天就拿下了之前几年都拿不下的沅州、晃州、武冈州、靖州等地,通往贵州的大门完全敞开了。
三月中旬开始,罗托所部清军大举进军贵州,一路上势如破竹,一个多月时间连克平溪卫、镇远府、偏桥卫、兴隆卫、平越卫、新添卫、龙里府,同时,黔东北的铜仁府、思南府、石阡府和黔东南的黎平府也主动投降,不战而下。四月下旬,罗托大军已经兵临贵阳城下。
此时的贵阳城,可谓是人心涣散、一片混乱。
自刘文秀被召回云南之后,李定国就任命冯双礼为贵阳守将。老冯虽然已经被封了庆阳王,但他毕竟论资历论战功不算太出色,能封王也纯粹是因为背叛了旧主孙可望,献出了贵阳城,所以他在贵州的各部队中威望并不高。尤其是李定国嫡系的“晋兵”,他很难指挥得动。而他手下原有的“秦兵”又纷纷被调回云南,致使手上兵力更加单薄。现在清军来攻,各州县纷纷失守,冯双礼心里清楚,贵阳是不可能守得住的,只能赶紧撤走,以图保存力量。
但是,贵州巡抚冷孟銋却坚决要守城。
冷孟銋原本是永历朝廷首辅吴贞毓的小弟,永历朝廷被迁到安龙之后,他一看形势不对,就抱上了孙可望的大腿,成了孙可望提拔重用的人物。“十八先生案”发生的时候,他反咬了昔日的大佬吴贞毓一口,鼓动孙可望“尽除后患”。可到了孙可望兵败跑路之后,他又做了“识时务者”的“俊杰”,麻溜儿的投降了李定国,结果又受到李定国重用,当上了兵部侍郎兼贵州巡抚。
从他的经历来看,这是一个人品不怎么样的政治投机客。
也正因为如此,当他提出要坚守贵阳的时候,冯双礼很是吃惊,不知道他是什么意图,还以为他是脑子发热,于是好一番劝说。也许是舍不得自己的贵州巡抚的乌纱帽,也许是怕弃城逃跑被李定国治罪,当然,也可能是他对自己前半生的所作所为已经感到了羞耻,总之,老冷坚决拒绝了撤离的建议。既然如此,冯双礼也无法强求,只好自己率部下撤出了贵阳,一路向西跑路去了。留下了老冷这个光杆司令,带着手下几百号亲兵坚守城中。
洪承畴率清军前锋进抵贵阳之后,经过侦察得知贵阳城中守军兵力很少,马上指挥突袭攻城。老冷手下几百号人马,一看清军来势凶猛,刚放了几炮就一哄而散,使清军顺利攻入城中。老冷还想突围出城,结果被手下的溃兵认出来抓住献给了清军。
根据史料记载, 冷孟銋被俘后,表现相当硬气。他坚决拒绝了洪承畴的劝降,表示“宁为明鬼留香,不作叛人遗臭!”最后被处死在贵阳闹市,死后尸体还被肢解示众。
冷孟銋和弘光朝的首辅马士英一样,生前在政坛上都是口碑风评很差的“奸险之人”,但他们最后却能拒不降清,慨然赴死,人性的复杂,莫过于此。
在罗托和洪承畴攻陷贵阳的时候,卓布泰所率的南路清军也已经到了贵阳以南地区。
卓布泰这一路清军有二万多人,原本是打算从武昌移防南京的,结果临时接到顺治的圣旨,改攻贵州。二月初一,卓布泰大军从武昌府出发,三月初五才到广西境内,然后又在桂林和线国安所率的八千绿营兵会合,三月十三日从桂林出发,因此没能赶上二月二十五日的出兵日期。
不过,这对卓布泰的影响并不大,因为他这一路遇到的抵抗比罗托的中路军更小。从桂林出发后,清军顺洛清江而下直达柳州,然后再溯柳江而上,至柳城县后折向西面,溯龙江而上,过庆远府、河池州、那地州、南丹州,一路上全部是清朝控制区域,因此行军十分顺利,四月下旬得以进入贵州境内。
此时大西军在黔南的兵力非常薄弱,主要依靠的是各路土司的队伍。清军到来之后,这些土司一看永历政权大势已去,迅速倒向了大清,因此卓布泰一路先收降了丰宁土司,接着轻松拿下独山州和都匀府。不久,平洲、邦水、平浪、平定、丹行、丹平等土司纷纷前来归降,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就完全控制住了黔南地区。到五月中旬,卓布泰部已经进抵贵阳以南地区。至此,三路清军在贵阳实现了会师。大西军虽然还有零星的部队在局部进行反扑,但已无济于事,无法改变战局了。
贵阳陷落、 贵州战场全线崩溃的消息传到昆明,对李定国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打击。
毋庸讳言,在击败孙可望、执掌了云贵的实际最高权力之后,李定国开始变得骄傲自满、盲目自信了。他不但猜忌刘文秀、压制孙可望旧部,还自认为从此天下太平,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到他的权力了。四月上旬的时候,当时吴三桂入四川、攻重庆的消息已经传来,可李定国却没有引起警觉,认为清军离贵州还远,更不会威胁到云南,因此置之不理,没有任何应对的措施。永历朝廷的郎官高绩和金简看不下去了,冒险进谏,指出“今内患虽除,外忧方大”,可是晋王殿下还在“酣歌漏舟之中,熟寝热薪之上”,对清廷的威胁心里完全没有逼数,简直是在误国!李定国看到这封谏书,气到发昏,马上在御前向永历皇帝朱由榔告状,要求问二人之罪。老朱当然是唯老李马首是瞻,马上下旨将二人廷杖之后押入大牢,等待刑部判决。结果还没等刑部的判决结果出来,前线的告急文书已经如雪片般飞来,李定国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下令释放了高、金二人。
可是,这时候释放犯颜直谏的高、金二人,也已经于事无补了。还没等李定国把整个战场的态势搞清楚,大半个贵州就已经丢了。
直到五月下旬,李定国才慢慢从懵逼状态中恢复过来,大致判断清楚了清军进攻的方向和兵力规模——很显然,这次清军的行动是空前规模的战略性行动,目标就是冲着完全占领云贵、消灭永历政权而来。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进行总动员,出动全部有生力量来抵抗清军,即使不能恢复贵州,起码也要将清军阻击于云南之外,保住云南这块根据地。
五月底,在大西军高层的军事会议上,李定国提出了战役的总体设想——
第一,除留少数兵力守卫昆明外,集中全部兵力出征贵州;
第二,给从桐梓败退到水西的刘正国补充兵马,让他驻防在镇宁州,以防清军继续向云南方向攻击,先稳住第一道防线。
第三, 以祁三升部为前锋,白文选和冯双礼部为中军,李定国自己亲率后军,依次出云南进贵州,沿滇黔古道前进,伺机对贵阳发起反攻,收复贵阳;
第四,给水东土司罗大顺加封伯爵、运送粮秣,命其不断袭扰贵阳周边地区,袭击清军补给线;
第五,立刻下令在云南全省征集民夫和粮秣向贵州方向运送,并且严格限定运送时间,逾期不能运到的,军法从事;
第六,马上派人出云南,经安南出海,前往闽南联络郑成功,请郑成功趁清军主力尽出之机全力北伐,以牵制清廷的力量。
六月初一,李定国在朝会上正式向朱由榔上奏集全国之兵反击贵州的计划,朱由榔本来就没啥主见,只想一心抱老李的大腿,自然没有二话,当场准奏。永历政权的战争机器至此总算是按下了启动的按钮。
谁知道,就在这个启动按钮刚按下去的时候,一封书信的到来又让这架战争机器突然停了下来。
六月上旬,李定国突然收到一封来自清军方面的密信,拆开一看,竟然是洪承畴写来的!
老洪在信中自称“某本待罪先朝,志切同舟,唯待吾王之至,合兵以听指挥,无烦王师远出也。”
——意思是老洪想做内应,联合李定国一起反清,但希望李定国暂时不要进军,让自己先把清军的指挥权抓过来再说。
其实,一般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一个拙劣的缓兵之计。如果老洪真的心怀故国,那么他出镇江南的时候为什么不反,出任五省经略的时候为什么也不反,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反呢?况且贵州前线有出身爱新觉罗家族的罗托,有战功显赫、资历极深的满洲贵族卓布泰,还有王爵在身的吴三桂,哪里又轮得到洪承畴来掌握指挥权呢?
只是因为三路清军进军速度太快,近十万人马一下涌进贵州,粮草不济,供应困难,再加上新占领大片土地,局面不稳,后方又有大西军的局部袭扰和夔东十三家对重庆发起的攻击。所以老洪才会用这种手段来迟滞李定国的行动步伐,以争取时间稳住局面、积聚粮草。
如果是早几年的李定国,那肯定只会对这种小把戏嗤之以鼻,然而,现在的李定国脑子变得迟钝和混乱了,尤其在面对清军三路大举进攻的局面时,他更加慌了手脚,无奈之下,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因此洪承畴的这封信,居然让他有了一丝幻想,他真的下令全军暂停出滇,以等待洪承畴可能的“反正”。
可是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李定国就这样傻傻等了一个多月,没等来什么洪承畴“反正”的消息,却等来了清军已经击退了夔东十三家的进攻,并在贵州积聚好了粮草、站稳了脚跟的消息。更可怕的消息是,清廷委任的安远靖寇大将军多尼已经率领八旗劲旅到了湖南境内,不用太久也将进入贵州和其他三路清军会师。一旦这四路清军会合,总兵力将达到十四万人,这将会成为李定国无法抗衡的强大力量。
李定国这才明白,自己中了洪承畴的缓兵之计!
但此时再后悔也没用了,只能赶紧行动起来。七月下旬,朱由榔正式赐予李定国代表皇权的“黄钺”,表示让李定国在前线全权代表皇帝,全国之兵完全听从老李的指挥和节制。
八月初一,李定国率大军在昆明誓师出征, 朱由榔亲自到场为大军送行。这本来应该是一场雄赳赳、气昂昂的仪式,谁料天公不作美,突然降下暴雨,把在场的将士全都浇成了落汤鸡。由于雨实在太大,很多人都不等将令,纷纷自己跑到屋檐底下避雨,整个队形顿时凌乱不堪。看到这样一幕情景,不但朱由榔和在场观礼的官民们心里哇凉,李定国自己也深受打击。以前只要他老李的帅旗在,将士们都是令行禁止,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不会有人擅自离队躲避。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这仗还怎么打?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啊!
冒着连绵的雨水,带着满腔的愁绪,李定国带领大军踏上了一条阴霾重重的征途……
参考文献:《清史稿》、《清实录》、《续明史纪事本末》、《庭闻录》、《爝火录》、《永历实录》、《安龙逸史》、《明末滇南纪略》、《贵州通志》、《贵阳府志》、《明清史料汇编》
为啥不能细说南明军的反攻策略,只强调清军的行军路线呢?感觉有点单方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