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蒋廷黻回忆录十四章2节公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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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莫斯科的第二天,代理大使吴南如参事告诉我美国大使蒲立德(Willam C.Bullitt)急于要和我谈谈。因为,鲍格莫洛夫已经告诉蒲立德我要在莫斯科停留一段时间。我晓得蒲立德是最先主张美苏建立正常关系的人。早在一九一九年巴黎和会时期,他就深获威尔逊总统及劳合·乔治(David Lloya George)的信任,派他到苏联。从那时起他即不断要求美国承认苏联政府。基于他的背景和地位,我想他一定能告诉我很多有关苏联的事物。于是我欣然接受他的约请。



我们首次见面时,蒲立德省却一切客套,立即开门见山说明约我的目的。他对促成中苏进一步友好关系,特别是交通电讯方面的极感兴趣,他主张苏联的中亚细亚、中国的新疆和四川间应该修一条铁路。我对他的伟大构想感到吃惊。我不知道他何以有此想法,我不晓得从苏联修一条铁路通到中国的大后方,其重要性何在。我的确从无此种想法,我认为在当时(一九三四年秋)其他的人也不会有此想法。我对这一地区的地理环境不太了解,但我告诉他,我认为他构想的路线山峦太多,筑路非常困难。他令他的随员拿一份地图来,查看一下实际情况。我们发现的确是山地太多。他感到很失望。接着,他又提议开辟另一个交通线,经过蒙古。他提议以库伦为中间站开辟一条空运航线。我告诉他中国与蒙古之间关系非常不融洽,一旦有战争,中国恐怕无法控制。由于蒲立德所提的两项建议我认为似乎均欠实际,因此我认为他是个不着边际的人。



我们会面时,我对蒲立德说我对中苏进一步建立友好关系也非常感兴趣,我急于要先了解情况,为达此一目的,我需要获得苏方的认可。他很高兴,立即要安排在他的大使馆中邀宴苏联外长李维诺夫(Maxim Litvinov)或次长史托莫尼亚可夫(Stomoniakov)。他的话令我很出意料,简直不知所措。我想以他对外交的经验以及对苏联的知识,他一定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方式,另一方面,我晓得苏联愿意和中国直接谈判。中国最令苏联不满的是做美国的保护国或卫星国。我应该坦白向他说明我的看法。因此,我对他的做法很不以为然。



中饭前我与蒲立德先生见面。我越想越担心。吃完饭我即刻去看吴南如,请他去看苏联外交部长。在当时,即使是吴先生,我都不能告诉他我所担任的工作性质。我请他安排我和李维诺夫或是史托莫尼亚可夫直接见面,要他不必过问我和苏联政府所谈的内容。我急需他能抢在蒲立德之前为我安排见面,因为我确认如果直接和苏联当局谈判,不使第三者介入,尤其是美国人介入,可能更顺利。吴先生很好,完全依照我的意思办理。



他安排与我会面的是次长史托莫尼亚可夫。我先问对方,苏联是否希望进一步和中国建立友好关系。史说他的政府早已表示此一愿望,现在的问题是:中国需不需要与苏联进一步建立友好关系的问题。当时我解释说,国民党与苏联之间密切合作了一个短时期后,双方关系破裂。我不想详述这段历史,更不想讨论双方的谁是谁非。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苏联是否因为过去的种种而不愿意建立未来的进一步友好关系。史立即回答说:苏联方面认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他对过去的一切不愿表示意见,不过他向我保证,苏联的政策是绝对重视现在和未来的。我说,由于我们中国人认为苏联绝不会放弃其既定计划,所以我们也希望苏联政府能同意中国按照其自己的方式发展其政治经济组织。史认为我的话非常坦率。他提醒我说:苏联和法国、土耳其等资本主义国家在外交方面非常友善。“我们苏联,”他说,“从未梦想法国或土耳其会成为共产国家,我们也希望法国和土耳其的朋友不要仅仅为了我们希望和他们建立友好关系就希望我们放弃共产主义。凯末尔有时在土耳其杀共产党人的头。尽管我们对此不以为然,但是你可以看出来,我们和土耳其仍然保持很好的关系。”他继续表示:一旦苏联政府要与中国建立进一步关系的话,那个中国一定是蒋介石统治的中国。会晤结束时他说:“我们是现实主义者,我们希望中国强大、统一,而且必须是蒋介石所统治的中国。”



会面后,我认为初步试探的阶段已经过去。我向蒋委员长提出详细报告,并且建议仔细计划开创将来的局面。蒋委员长复电甚表嘉许。同时我把蒲立德的建议会晤也取消了。当他要安排我们见面时,我告诉他事已过去。对我说,我的政治任务已经完成。我认为我已自由,可以去研究历史和观光了。



我对莫斯科的印象很好。当我看到苏联人民生活很困苦时,我就感到充满了希望和进取的气氛。我看歌剧,欣赏苏联的戏院。我住在萨伏依(Savoy)旅社,那里的生活虽不豪华,但还算过得去,苏联人对我似乎很友善。但其他外国人对苏联的情况反映却是各式各样的。有一天,我在旅馆电梯中遇见国立北平图书馆馆长袁同礼。他曾在美、英、德等国家研究图书管理。他发现苏联没有一件事是对的。吃的东西、他室内的沙发、床、旅馆的沐浴设施他都不满意。至于图书管理,他认为苏联图书管理制度简直是笑话。他发现莫斯科的中央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比华盛顿国会图书馆的多一倍,但是工作却只有国会图书馆的一半。我是从西部进苏联的,我发现苏联情况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关于苏联印象的好坏,我认为要看一个人从哪个方向进入苏联而定。



在莫斯科我住了三个月,我个人没有受到任何限制,我可以参观许多机构,随便和很多苏联人谈话。很明显的,苏联最高当局正以伟大方法从事许多伟大工作。实际上,工作是参差不齐的。有一次,我去参观一个训练机构,训练人民将来到工厂中去做工。负责人告诉我说苏联大多数的村民从未使用过机械,因此,在他们到工厂前需要给予初步训练。此一想法予我极大兴趣,因为中国农民同样的也不善用机械。训练机构很大,工作也很繁杂。首先是训练农民们使用铁锤。他们告诉我说普通苏联农民在用右手持铁锤锤击钉子时,都不敢用左手拿钉子,怕锤到手。他们已经设计出一套办法来克服这种心理恐惧。其中包括在钉子上加个把手。第一支钉子上加上十寸长的把手,第二支钉子上加上九寸把手,第三支钉子上加上八寸把手。一旦农民被训练得能够正确地锤在钉子头上,就可以去掉钉子上的把手。我看见钉子上配着尺寸不同的把手。由于这种方法很妙,我禁不住大笑。任何一国的人,在习惯用手工作之后,而不敢用手去握一根钉子,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我虽然不敢说对苏联农民有特别了解,但我了解我国农民使用铁锤锤钉子的事并不稀奇,而且也不会恐惧。我认为这种训练方法一定是一个幼稚的共产党工人受了马克思教条的宣传的杰作。这是阶级意识的笑话。我想中、苏两国都有很多这样的理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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