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
连续的战斗胜利,震动了汾河平川。先前人们见队伍回来了,虽然也欢腾鼓舞,但始终还有点顾虑,担心这队伍暂时还压不住敌人,现在却接二连三地把黑狗子成队俘虏。消息飞快地传开了。亲眼见过的不厌其烦地叙述着一切细节,没有见过的根据自己的想象加以描绘,越穿越离奇,也越使人兴奋。
但在队伍内部却因为活捉了杨洪文,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在回山的路上,郭松留心地听着,几乎全体一致都主张开一个群众大会,把这个汉奸当众处决了,以快人心。他深深地理解人们对汉奸的痛恨情绪,但事情究竟怎样处理好,一开始他便作着深沉的考虑。他觉得捉到杨洪文是一个巨大的意外收获,但处置得妥当与否,却关系到今后对敌伪的争取瓦解工作。处决了固然能杀一儆百,但无疑地却促使汉奸的上层分子更加死心塌地,而且也会使目前和杨守业正在进行着的人质交换发生意外波折,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必须慎重处理。他首先同高永强交谈了一下,高永强也和他具有同感。但他和另外几个人交谈时,大家都异口同声主张要杀,甚至回到山上,蓝蓉一听见这消息,也高兴得跳起来说:“对这死汉奸,无论如何不能宽大他!”郭松同她解说了一顿,她才不做声了。
为了统一大家的思想认识,第二天在战斗检讨总结会上,郭松把这问题提出来让大家讨论。
江明波首先发言说:“我和杨洪文同过事,比较了解他。他在战前就是坚决的反共分子,现在又当了汉奸,从他的本质和他的历史来看,这个人是根本无法争取的,我主张依法惩办。”
孙天宝毫不考虑地说:“汉奸队长,杀了算了,还讨论什么!”
唐斌说:“再宽大也不能对这种人宽大!”
立刻其他人都随声赞同了他们的意见。
郭松笑了笑说:“大家再考虑考虑,看究竟怎样处理对革命更有利些。”
沉默了一刻,陈达平说:“杨洪文是杨守业的独生儿子,是他最心痛的人,究竟杀不杀,我看首先要确定我们今后对杨守业究竟是争取还是打击。”
二禄冷笑了一声说:“争取杨守业?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维忠见郭松一再要大家考虑这件事,似乎体会了郭松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杨守业谁也知道是不能争取的,但我们也不应该逼得他更死心塌地。”
二禄不服地说:“难道他现在还不够死心塌地?”
蓝蓉见郭松沉吟不语,便看了看大家说道:“我想我们现在倒不是考虑争取杨守业的问题,主要的应该考虑怎样处理对革命更有利。从感情上说,我是十分赞成处决了他,但从整个的利益来考虑我觉得把他留下也许更有利些。大家都知道,杨洪文只是个没头脑的花花公子,留下他继续当这个汉奸队长可能比换另一个人对我们会更好些。对这样的一个人,我们为什么不把他利用起来?”
高永强点了点头说:“对的,只要那个警备队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被我们俘虏过,就基本上瓦解了。如果我们的工作作的好,还可把他掌握利用起来。”接着他讲了一些红军时代利用俘虏瓦解敌军的经验,最后他说:“如果传出去,杨守业的儿子我们都不杀,你想以后打起仗来,谁还会和我们拼命?”
江明波笑了说:“这样说起来我也同意,只是太便宜了这狗东西。”
大家又讨论了一阵,郭松见有些人的看法都扭转过来了,意见逐渐趋向一致,便站起来沉静地说道:“我们对敌伪军的争取瓦解,并不是毫无原则的一味宽大,像杨洪文这样的人,本来是应该镇压的,即使杀了他,也是名正言顺的;但是现在考虑起各方面的情况,比较一下,还是放了更有利一些。现在只是考虑怎样放法。”他停顿一下,接着又说:“这次我们本来是出于万不得已,带冒险把杨守中抓了出来,现在又有了杨洪文,这局势就变得越发对我们有利了,我们完全取得了主动权,所以这场斗争已经不只是换回两个人的问题了。按一般的推测,杨守业是宁肯舍了兄弟是不肯舍儿子的,交换人质的事,现在不是我们着急,而是他着急了。再拿杨守中和杨洪文比较一下,恐怕人民痛恨的还是杨守中,对我们危害大的也是杨守中,所以我考虑按原来的条件放杨洪文,不放杨守中。这样杨守业也不得不答应,对群众我们也有理由说,杨洪文是战场上的俘虏,按俘虏政策办,杨守中是依法逮捕的汉奸,交群众处理。这样可以掀起一个大规模的反汉奸反维持的群众运动。”
大家停了郭松的意见,都齐声表示赞成。蓝蓉想问问凝芳还有什么意见,一回头却找不见凝芳的踪影,她在大家讨论当中早已跑出去了。
这时一个通讯员进来报告说:“侦察队从沟口送来一个姓刘的人,说是从城里来的,要见首长。”
郭松立刻明白了,忙皱着眉说:“说着说着人就来了,这一定是刘玉贤,看起来杨守业果然更着急。”一面又吩咐通讯员说:“叫他等一下,好好招待他。”
大家又讨论了一阵,散会都走了,只留下郭松和陈达平两个人接见刘玉贤。
刘玉贤赶着一头小毛驴,风尘仆仆地来了。进了院子,他把毛驴拴好,赶忙解下一个布褡子,抱着走进屋里。他打了一躬,笑嘻嘻地说道:“真是抱歉得很,郭主任吩咐我的事情,一直也没办成,今天来当面请罪。”
郭达和陈达平赶忙让他坐。他把褡子放下,接过陈达平递给他的一杯水,便在凳子上坐下了。
郭松语意深长地说道:“刘先生很辛苦啊!今天是来办王子安的事,还是办杨守业的事?”
刘玉贤干笑了两声说:“谁家的事情我也不想替他们办。我是专门来问候诸位的。”说着解开褡子,把纸烟、罐头、洋酒、点心都掏了出来,摆了满桌子。
陈达平笑道:“玉贤想是最近发了财,哪里置办的这么多好东西?”
刘玉贤苦着脸说:“我再穷,这点小意思还能办到,只要诸位不嫌弃,赏我一个脸,我这国民一分子,也算对抗战尽到一点心意!”
郭松正色说道:“刘先生拥护抗战,尽有很多事情可做,何必用这种方法表示心意,难道也把我们看成军阀官僚,一定要有见面礼才能办事吗?”
刘玉贤红着脸连忙辩解道:“岂敢,岂敢,完全没有这种意思,实在是因为诸位为国为民,劳苦功高,感动得我非如此于心有所难安。”
郭松冷冷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你那么远跑来,有什么事就请你干脆讲吧!”
刘玉贤本来准备了一套委婉的说辞,现在被郭松直截了当戳开,一时慌了神,只好吞吞吐吐地说道:“事情实在使我难以开口,不要说诸位听了不像话,我自己也觉得实在交待不下。自从那天你们从永康镇走了,第二天我满处找,才把王子安找见了。话我是都给他说到了,他也应承下了,可是直到如今,事情还没有个眉目,我催了几次,他倒对我哭起穷来了。我知道他的家底,筹措二百匹布确实有困难,他的意思并不是不想出,他想请求恩典他一下,他情愿倾家荡产先出上五百块钱,不知行不行?”
郭松勃然作色:“我们不是同他作买卖,讨价还价,这是对他的惩罚,他如果不低头认罚,那我们只有采取最后手段!”
刘玉贤赶忙满脸赔笑说:“他怎敢不认罚,实在是有困难。”
郭松不耐烦地说:“困难不困难群众自有公论,这是对他最低限度的惩罚,他如果还想顽抗,只有加倍处罚!好了,这件事不必再谈了,现在请你谈杨守业的事吧!”
刘玉贤被突然点到正题上,慌得立刻出了满头汗,他镇定了一下,故作感慨地说:“提起杨守业,我真佩服郭主任有眼光,当初就看出他是汉奸;可惜打了一场,没有把他打死,落得现在真的当了汉奸。自从上次我把郭主任吩咐的话给他捎回去,他见我同咱们这边交情深厚,就再三地要我给他往这边透话。说实在的,我可真不愿意招染他的事情,不明白内情的人,也许还要骂我和他同流合污呢!”
郭松声色不动地问道:“他要你透什么话呢?”
刘玉贤故意冷笑了一下说:“话当然是好话,无非是表明他的处境困难,为了地方上的安全,他不得不暂时出头维持下局面,希望咱们这方面能体恤他这点苦衷。”
陈达平忿然地说:“鬼话!难道他当汉奸还当出功劳来了?”
刘玉贤干笑了一下,赶忙附和说:“谁说不是,他却居然说得出口!不过我又想,他既然说出这话,咱们这边也给他留一条路,就像这次捉了杨守中,谁都说他这条命保不住了,不像咱们这面偏偏还要放他回去,这可是古今中外少见的事情!”
郭松问道:“换人的事情,他答应了吗?”
刘玉贤说:“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只是那五百匹布,要瞒着日本人,不便于在城里筹措,他已派人在下面办理,一两天备齐了就把达平嫂夫人和高家老人送出来。他还有一个要求,希望这面能对杨洪文多照顾一下,提早把他放出去,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让我今天把他带回去,他情愿再额外拿出一笔款子,不住这面的军饷。”
郭松冷笑说:“他倒想得好,杨洪文这次的交换完全不相干,事情办完一件再说一件。”
刘玉贤迟疑了一下,立刻改口说:“是呀!我也是这么说,可是他却再三再四说这事,他说杨洪文年幼无知,错都是他的错,特别恳求达平、凝芳看在旧日的情面上,成全他这一次,他们父子一定改邪归正,辞掉官职,隐居为民。”
郭松哈哈笑了两声说:“这样说来,他是宁肯丢掉汉奸官,也舍不得儿子!如果他真的有这样改邪归正的决心,我们就看在你刘先生的面上,再让他一步,只是交换的条件人仍旧不能改变。至于放杨洪文还是杨守中,两个人当中由他挑一个吧!要想两个一齐放,那可办不到!”
刘玉贤见话以说死,截然地说:“一言为定,限他后天下午三点钟,拔高大伯、陈大嫂连同五百匹布送到山下洞儿沟天主教堂里,我们也在那里当面释放杨洪文、李云轩、夏淑芳。”
刘玉贤连声答应,虽然事情没有完全达到杨守业的希望,但抱住了杨洪文,他觉得已是莫大的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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