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设伏

第38章


　　敌人果然出来了，据侦察员报告，除了太原县出来了一股，清源、徐沟的敌人也出来了，每一路都有一二百人，分路向汾河沿岸地区前进。

　　郭松和高永强、周本廷拂晓以前便在边山的小村上会合了，现在队伍正隐蔽在山谷里休息待命。接到报告，他们立刻带了各大队的干部迅速爬到村东的山上。这时正是半上午时候，天空布着一层波纹似的薄云，太阳光时强时淡地照晒着周围的青山翠谷。他们从山峰的侧边绕到山的前麓，隐蔽在一片新绿的灌木丛中，山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川。

　　高永强露出半截身子，举起望远镜向山下眺望。只见山脚下的公路静悄悄的杳无人迹，公路以东，远近的村庄，笼罩在灰蒙蒙的烟霞里，到处是碧绿的麦田和青翠的树丛，汾河和晋水象发光的带子横陈在田野当中。他细心地搜索着公路和汾河之间的几条村间大道，扫视了几遍，忽然发现远处一带丛林后而，腾起一团黄尘，接着一队人马象蚂蚁似的拉成一条黑线，从树林后面缓缓地延伸出来。同时用望远镜了望的几个大队长也都看见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叫道：“敌人！”

　　唐斌欢跃地说：“今天老子们可要打个好仗！”

　　孙天宝又高兴又惋惜地说：“要是有两门炮安在这里，管打他个准。”

　　唐斌回头瞅了他一眼，讥诮地说：“同志，别老惦记你那炮啦！我们打的是游击战，要那炮有啥用？趁早把你那正规战思想收起来吧！”

　　孙天宝扫兴地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人说话光挑刺，我不信打游击炮就没用了。”

　　唐斌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有用太原还失不了呢！”

　　李天顺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望远镜，他边了望边说：“算了吧！别瞎扯了，赶快数数敌人有多少！”

　　二禄接口说：“我数了，前面的一队，头前两匹马，后面有七十五个人，后面的一队刚露头。哟！这大概是日本鬼子，头上还戴着钢盔，前面是一匹马，后面是一个，两个、三个……”他透过望远镜，凝神盯着树林边缘上陆续出现的小黑点，一直数到了三十六个。他不禁高兴地跳起来说：“完了，前面是黑狗子，后面是鬼子，一共一百多人，赶快下去打吧！”

　　唐斌、孙天宝也同时叫起来：“快些打吧，走远了就打不上了！”

　　高永强没有理他们，仍然聚精会神地继续眺望着。他虽然一夜没有睡觉，眼睛都有些发涩，但一个指挥员坚韧的决心使他完全忘记了疲倦。他的脑子里迅速地分析着一切情况，迅速地考虑着各种问题，他用一种平时万难作到的明快，迅速地把一切繁难问题，都消释在自己坚毅的决心里。

　　郭松也在同样地考虑着高永强所考虑的各种问题，但他相信高永强，更胜于相信自己，他不愿过早说出自己的意见，影响高永强的思考。在紧张的空气中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郭松见高永强放下了望远镜，便试探地问道：“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你决心怎样打呢？”

　　高永强擦了擦眼睛，满怀信心地说：“我原先只怕他不走那条路，他既然走那条路，就有办法！”

　　二禄焦急地插嘴道：“支队长快下命令吧，这次该我们担任突击队了！”

　　高永强瞅了他一眼说：“急什么？还怕没有仗你打！”他转身又对郭松说：“我看这仗现在是肯定不能打的，第一时间来不及，第二会使敌人及早发觉，有了准备，第三会把清源、徐沟出来的敌人都吸引到这里。同时时间延长了，太原、榆次、交城的敌人也会从公路上来增援，我们就完全处于不利的地位。所以我考虑，这仗只有等敌人回来时再打，狠狠地打他一次伏击。”

　　郭松连连点头说：“对的，我也是这样考虑的。”

　　高永强立即叫通讯员从皮挎包里拘出一张破旧的县行政区划地图，小心地展开铺在地下，大家围着地图蹲了一圈，高永强用手指划着说道：“在公路和汾河之间，有两条南北大路，现在敌人走的是东面一条，他一定认为这条路离西山远，更安全一些，可没想到这条路两边全是渠道。”说到这里，他用手指了指山下，“看，那条路以西靠这边还有一带二里多的树林，东面还有一片果树园，这个地方打埋伏是最理想的了。”

　　郭松赶忙补充说：“那一带村子，最近我们也去活动过，群众条件也很好。”

　　高永强接着又说道：“现在我们就决定这样打，二禄带一个大队插到大路以东，隐蔽在果树园里；孙天宝、唐斌带两个大队隐蔽在大路以西的树林里和附近的渠道里；李天顺带一个大队隐蔽在边山，作预备队，同时准备在公路上阻击太原出援的敌人。敌人如果沿原路回来，就按这个计划在那片树林附近打，如果他走西面这条路，你们三个大队就一齐向西攻，敌人必然往公路上跑，李天顺的大队就迅速插下来迎头截击。队伍到了目的地，立刻派出便衣工作组，到附近各村协同本村群众封锁消息，控制坏人，并且侦察敌人的动静。估计敌人城里空虚，晚上一定要回城。要回的话，按一般规律可能在下午三点钟以前。万一敌人不回来，今天晚上我们就袭击县城。”

　　大家听了他的计划都齐声赞同。最后他沉吟了一下又说：“现在只有一件事情比较困难，这里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多里，这一段路程白天很不好运动，如果暴露了目标，一切计划就都破产了。好在现在麦子已经长起来，多少有点隐蔽，你们各队都尽量利用沟渠洼地，分成小股陆续前进。部队一律轻装，只带随身武器。”他看了看表，又吩咐道：“现在大家立刻回去准备，一小时以后出发。”

　　半下午时候，敌人循原路回来了，这次是日本鬼子走在前面，伪军走在后面。伪军因为押解一长串捕捉的男女群众和十几辆满载的大车，行进得十分迟缓，渐渐地和前面的鬼子拉开了距离，越离越远。那些伪军们出来了一天，没见游击队的踪影，满以为今天出来的人多，游击队都躲远了，便放开胆大抓大抢了一顿。有的手里提着鸡，有的枪上挑着包袱，蹒蹒跚跚地走着；再加上跑了一天路，有的已发了瘾，于是越走越零散。当他们走近那片树林附近时，早已乱得不成队形了。

　　杨洪文本来骑着一匹红马和丁来昌随着胡二混的第二分队走在前面，后来听说第三分队长王来发从一个过路商人手里得了一只很漂亮的金壳手表，他有些眼红，便退到后面缠着王来发，一心想把表要过来。王来发现在虽是他的属下，但平时对他并不怎样看在眼里，反而时常在赌博当中耍些花头捉弄他，或是借故敲他点零钱化，所以杨洪文在他面前一直也拿不起架子来。现在他已经到手了的东西，杨洪文平白来要，他哪里肯给！开始他坚决不承认有这事，后来被杨洪文缠得不行，以至指出了证人，他才不得已拿出来亮了一下，还没等杨洪文看清楚，又迅速装进口袋里，一面嘻笑着说：“你这有钱的大步爷，还想揩我们这穷鬼的油。”

　　杨洪文着急地说：“我不白要你的，跟你换。”说着把自己的手表褪下来递给了王来发。

　　王来发接过来看了看，又立即退给他说：“你赶快收起来吧！你再贴一只我也不换。”

　　杨洪文说：“要不，我买你的。”

　　王来发说：“买？你给多少钱？”

　　杨洪文说：“你要多少？”

　　王来发说：“我要出价来，只怕你不干。”

　　杨洪文说：“看你要多少吧。”

　　王来发伸出一个巴掌说：“五百块现大洋怎么样？”

　　杨洪文恼怒地说：“你想发财呀？你这是犯军法，回头我跟丁队长说说，没收了你的。”

　　王来发冷笑了一声说：“得了吧！别吓唬人啦！你那表也不是从正路上来的。”

　　杨洪文瞪起眼正想发作，忽然队伍当中訇的一声，一股黑烟把几个人卷倒了。
随后又是接连几声轰响，枪弹也“嗖嗖”地飞射过来了。这时周本廷带着唐斌、孙天宝两个大队迅速地从大路以西的树林里冲出来，一个个象猛虎一样，呐喊着冲上大路。

　　伪军的队伍本来就拉得很长，又是零零散散地走着，遇到这突然的袭击，完全失去了抵抗力。登时前面的一股乱作一团，拚命地向前面的村庄逃去。后面的一股被稠密的弹雨隔断，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只好没命地向大路以东的一片麦田里乱纷纷地逃窜。大路上被扔掉的鸡展开翅膀扑腾着，包袱衣物扔得到处都是，只有那一群被捕捉的群众，象出了笼的鸟儿，齐声呐喊着跑进路西的树林里。

　　杨洪文在发生情况那一瞬间，本来想骑上马逃跑，马被枪声吓惊，他刚一踏镫，马便飞驰起来，他一松手被摔在路边。他顾不得痛，爬起来跟着王来发就往麦田里跑。他吓得失魂落魄，觉得前后左右全是死的威胁，唯一的一个很不可靠的救星，就是希望王来发能从死里把他带出去。王来发却只顾自己逃命，哪里还顾得上他，跑了几步便把他落下了。他哭着嘶喊了两声，王来发连头也没回，只是往前跑。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果树园，他恨不得立刻飞进那丛密的树荫里把自己隐藏起来。谁知刚跑到跟前，果树园边忽然又是几声轰响，在浓黑的烟雾后面跳出一伙人，二禄带着队伍冲出来了。跑在前面的伪军，立刻都举起手跪在麦田里缴枪了。

　　杨洪文在后面也身不由己地倒下来，把头埋在麦棵里。当他抬头一看，王来发带着几个人从斜刺里向南跑去，他也立刻爬起来跟着跑去。

　　南面有一个小村，在大路以东约一二里地，王来发本来是慌不择路才向这里跑的。他象惊弓之鸟一样，深怕村里再有埋伏，跑着跑着，只觉脚下无力，上气不接下气，又听后面喊道：“捉活的！捉活的！”眼见后面又追上来了。他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又跑了一阵。快到村边，果然不出他所料，村边跳出一群穿便衣的人，也不知是山上的队伍还是本村的老百姓，有的拿着枪，有的拿着铁锹，齐声嚷叫着冲过来。王来发眼见情势危急，随带的几个人又都慌乱地向两边逃去，只剩下两个人还跟着他。他料想逃是逃不脱了，投降也难保活命，便跳到路边掏出手枪，卧在地塄上射击起来。刚打了两枪，后面追赶的队伍已迅速从两面包围上来。他站起来刚想往麦田里钻，一枪打来，正打中他的额角。他一愣怔，斜身栽倒下去，一动也不动了。那两个伪军见四面的人都冲上来了，便赶忙跪下把枪举起来。村里的几个便衣带着一群农民立刻拥上来，一齐拳打脚踢，把两个伪军打得鼻青眼肿。一个中年农民咬牙切齿地骂道：“狗东西，再叫你们祸害人！”说着举起铁锹就往一个伪军头上劈去。刚刚赶到的二禄迅速跳过去止住他说：“老乡，他缴了枪，咱们就不杀他，如果他有罪恶，咱们开大会处决他。”

　　那农民放下手，狠狠地朝那伪军脸上啐了一口说：“就算你走运气，遇上了咱们这好队伍，真便宜了你们这些狗东西！”但在路边上一伙农民却把王来发的尸首砸得稀烂。

　　一会儿，两边追击敌人的部队都回来了，这面的伪军一个也没有逃脱，全部被活捉。

　　二禄立即集合起队伍，清查俘虏人数和缴获的胜利品。他正在忙着，一抬头却见两个战士端着枪押着一个俘虏远远地站在村边一棵大树底下，一群老乡也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地议论。二禄奇怪地问道：“怎么不把他押在一起？”

　　一个班长笑道：“队长，你过去闻闻。”

　　二禄走了几步，只觉得一股臭气迎面扑来。

　　那押解的战士捂着鼻子说：“这家伙是我们从村边一个大粪坑里拉出来的，他还死挣着不出来呢！”

　　另一个战士补充说：“他还说他是咱们队伍上李凝芳大姐家里的人，他要咱们不要伤害他，他要见李大姐。”

　　二禄立刻明白了，笑着说道：“噢！原来你是杨洪文？”

　　杨洪文远远地鞠了一躬，结结巴巴地说：“是的，官长，我是杨洪文，你们队伍上的郭松、陈达平、江明波我都认识，我们都是老朋友。”

　　二禄见捉住了杨洪文，心里十分高兴，便顺口答道：“好嘛！他们一定会很欢迎你的。”他又对那班长说道：“把他单另押在你们班里，你们要好好招呼他，先把他身上的大粪绘冲洗干净。”

　　那班长应了一声，便派人到村里借了一副水桶，把杨洪文带到井边，在他身上泼了几桶冷水，只泼得他象落汤鸡一样，冻得满身打战。

　　老乡们抬出几桶开水，又要队伍进村吃饭，二禄再三辞谢，大家喝了点水，便集合起来走了。

　　高永强和郭松、周本廷带着唐斌、孙天宝两个大队追击向北逃窜的敌人，敌人逃进一个村子，便凭借村舍抵抗起来。村庄周围全是平坦的开阔地，白天不易接近，远远地射击了一阵，队伍便在原地停住了。

　　高永强在附近一块高地上用望远镜了望一阵，见已走远了的日本人并没有回来增援，村里只有三四十个伪军，而且天已近晚，估计敌人不会在此坚守。又听了听南面枪声已停，知道那面战斗已结束了，现在只剩下这股敌人了。他和郭松，周本廷商量了一下，便命唐斌带上队伍迅速插到村北，截断敌人退路，黄昏时南北一齐发起攻击，歼灭这股伪军。

　　唐斌立刻带着队伍从村西向北绕去。由于没有隐蔽的地形，队伍刚运动，敌人便发觉了，等到他们绕到村北，敌人早已夺路向北窜去，只留下一个小队在村口掩护。他们迅速占领了大路，把那个小队截住，打了几排枪把敌人又逼进了村子。这时孙天宝也带着队伍从村子当中插过来，两下里把敌人紧紧地包围在一个院予里。高永强叫队伍不要打枪，派一些人登上附近屋顶喊话。果然喊了一阵，伪军们应了声，放下了武器，一个一个举起手从院里出来了，共十二个人，十二支枪。

　　战斗结束了，高永强命队伍立刻进村休息吃饭。陈达平在街头召集起一群老乡，讲了讲这次粉碎敌人出来抓人的阴谋，并要求大家时刻警惕敌人的残害破坏。人们听说队伍打了胜仗，高兴得赶忙回家叫女人们烙饼、擀面招待队伍。

　　一会儿二禄也带着队伍来了，清查了一下，共打死打伤敌人十五人，俘虏三十四人，解放被捕群众一百多人。

　　吃过了饭，把俘虏集合起来，周本廷讲了讲话全释放了，只留下杨洪文一人。在暮色苍茫中，队伍集合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