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岳红红曾在深夜接到清华学生哮喘发作的求救电话。
今年春天,岳红红为师生义诊,才发现校园中的过敏问题如此厉害,花粉季一来,学校内一万多棵壮观的柏树,让不少师生咳嗽不止、涕泪横流。
清华园只是一个缩影。春秋本是北京两个美丽的季节,花粉过敏患者却叫苦不迭。这一群体正在不断扩大。
致敏的植物比我们想象得多。北京的柏树、上海的梧桐、欧洲的桦树、日本的柳杉……不同城市的植被构成也有差异,中国文献明确记录的致敏树种总计83种。
拔草、砍树,对植物“下手”的民间呼声一直存在,实践又面临哪些难点?
顶尖高校的“花粉危机”
这个春天,岳红红见识了清华园中植物花粉的威力。
今年春季过敏季期间,岳红红在学校为师生义诊。每周二预约,报名踊跃,为了让沟通更充分,她控制了接诊数量,每周四下午也要看二三十个。在清华团委特意组建的过敏义诊微信群中,现在有180多人。
师生症状以过敏性鼻炎为主,也有出现下呼吸道症状的。前段时间,一位台湾学生突发过敏性哮喘,深夜给岳红红打来求救电话,岳红红教他怎么紧急用药,由于对方没有大陆身份证,岳红红还给他买了药。
“清华师生过敏这么厉害,我之前也不知道。”岳红红说,她今年刚受聘来到清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通过给师生义诊、听孩子们聊天,才发现过敏发病率不低。
据清华大学2019年的统计数据,清华园春季过敏症发病人数众多,春季过敏症患者多在3月15日至4月15日集中发病,患病就诊率逐年增高,仅2018年3月15日至4月15日,过敏性鼻炎患者到校医院就诊达3500余人次,过敏性结膜炎就诊近4000人次。
岳红红分析,原因之一在于高校中几乎都是青年人,而过敏高发人群本就以儿童和青壮年为主,因此发病基数大;其次就是植被,常言“水木清华”,清华校园植被绿化面积大,其中柏树栽种得十分密集,数量甚至超过万棵,而柏树花粉正是北京地区主要致敏花粉之一,这也导致校园中春季花粉症尤为厉害。四月中旬,北京柏树花粉期渐渐结束,岳红红接诊的师生数量也随之下降,这从侧面反映出植被对过敏的影响。
无论是四月还是柏树花粉,年复一年都将重来,清华园也只是一个缩影。在过敏人群日渐增多的现代社会,如何与城市植被为邻,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引发过敏的植物,比我们想象得多
花粉过敏,是机体接触某些花粉后的异常免疫反应。
在北方,春季的树木、秋季的杂草更能引发过敏。这些植物的花粉,往往经自然风而非虫媒传播,花期长、花粉量大、质量轻,一些花粉的飘散水平距离能达数十甚至上百公里,垂直方向可达上万米的高空。
《中国花粉致敏树种分级研究》中提到,气传树木花粉产生致敏反应通常需要具备的几个条件:一是花粉本身具有抗原性,二是空气环境有足够多的花粉,三是反复接触,四是其他环境条件的影响。当城市绿地树木集中进入花期后,城市空气花粉浓度升高,城市居民身处其中,每天反复接触,空气污染、城市热岛效应等其他因素影响,都是城市居民花粉症患病率逐年攀升的重要诱因。
能导致过敏的植物,也比我们想象得多。
上述论文根据《中国气传和致敏花粉》《中国气传花粉和植物彩色图谱》《中国北方植物花粉调研》3部专著,以及北京、上海、内蒙古包头等多地过敏原检测相关文献,梳理出中国文献明确记录的致敏树种总计83种。
不同城市的植被构成也有所差异。如北京地区春季植物花粉易过敏乔木树种主要包括桦树、悬铃木、柏树、构树等,灌木树种主要包括丁香、榛子等。秋季花粉易过敏植物主要以草本为主,主要包括蒿属、豚草、葎草等。
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医师、中国医师协会变态反应医师分会会长尹佳曾遇到患者家长询问,把花粉过敏的孩子送去哪里上学更好?
尹佳告知,单纯圆柏过敏,可以离开北京,因为北京栽种柏树的密度比国内其他城市都高,但北美、日本柏类植物也不少;如果对梧桐花粉过敏,不要去南京、上海、郑州;如对桦树花粉过敏,国内整个北方地区,乃至欧洲、北美都要警惕,可选择国内南方地区,或澳洲、日本、新加坡等地。
“但要注意,你因柏树花粉到其他国内外地区生活五年左右,又会对当地的花粉过敏,症状一样严重。比如日本的柳杉花粉、北美的豚草花粉、欧洲的牧草花粉、地中海地区的橄榄树花粉。”尹佳补充说。
当被问及哪个地方可以彻底不受过敏困扰,尹佳思考了几秒,开玩笑道:“可能是南极吧。”
城市植被如何改造?
对植物“下手”的声音一直存在。
昆山杜克大学全球健康研究中心提供的资料显示,2023年6月,日本政府将防治过敏性鼻炎纳入到一系列的经济促进政策的提案中,措施包括加速采伐杉树,替代种植其他花粉少的树种或改良的杉树、圆柏品种等。日本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推算,受过敏性鼻炎的潜在影响,2023年第一季度,日本社会的个人消费下降3831亿日元。
在国内,陕北城市榆林曾因过敏性鼻炎高发而备受关注。榆林市卫生部门2014年的流调显示,当地过敏性鼻炎患病率为21%。民间认为沙蒿是造成过敏的元凶,要求政府部门治理这一植被。
打开北京市园林局官网,不少市民致信要求处理圆柏等致敏树种。“请园林局早日处理过敏源雄圆柏,本人及周围朋友深受其害。望重视雄圆柏的处理,早日替换成其他树种。”“请园林局选择不会致敏的树种,特别是不要种圆柏类强过敏,和到处飞毛的。”“我所在的小区有不少柏树,老人孩子天天过敏打喷嚏,能不能申请给树做个绝育或者把树挪走?”
《北京市主要林木目录》也因此经历修订。2019年该目录公示后,因目录中刺柏属花粉致敏性问题引起关注,之后园林局进行了多次调研、座谈,于两年后最终确定替换一部分植物,包括将刺柏属Juniperus Linn.替换为白鹃梅属Exochorda,将太平花Philadelphus pekinensis Rupr.替换为山梅花属Philadelphus等。
然而,植物承担着重要的生态功能,不宜采取“一刀切”的手段对其进行改造。
在2023榆林市政府工作报告中,“持续开展过敏性鼻炎防治”被列为当年榆林市的十件民生实事之一。榆林市林草局相关负责人曾介绍,该市在沙区清除部分沙蒿后栽植樟子松等乔木树种,也要对榆林中心城区空闲地和公园内的蒿类植物进行清除,但榆林北部沙区广泛分布沙蒿,仍然发挥着重要的防沙固沙作用,不宜采取大面积铲除的措施减少沙蒿数量。
2021年,北京市园林绿化局曾回应政协委员关于“尽快统筹移植道路隔离带桧柏”的提案称,北京三环内桧柏共有19万株,满足了景观需要,提供了生态效益。它们树龄平均在10年以上,地径在15cm以上,移植成活率仅为20%-30%,且移植成本较高,单株移植价格在3000元左右,因而从规范要求、景观需要、生态价值、成本分析等多方面考虑,隔离带内的桧柏应得到保护。
“譬如清华校园内上万棵几十年以上的柏树、公园寺庙中上百年的柏树,不是一个‘砍’字可解决的,这些树价值连城,也是北京的特征之一。很多发达国家绿化面积比我们更大,过敏发病率也更高,但直接砍树的非常少。除了树木,我国北方还有大片的蒿草,拔得完吗?风一吹,花粉播散几十上百公里远,光拔城市那一片,能解决根本问题吗?”尹佳说:“其实过敏发病率升高不能怪树和草,几十年前同样的环境,没有那么多过敏病人,根本原因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改变了。”
目前,北京的策略包括避免选用易致人体过敏的植物品种进行绿化、当地块内草本过敏源植物出现70cm以上时进行修剪等。在清华园内,校方通过水喷圆柏冲洗花粉、绘制校内柏树地图、邀请医生义诊等措施应对过敏潮。
昆山杜克大学全球健康研究中心认为,针对过敏问题,应当探索在更多省份建立包括卫健、环保、气象、财政、医保等多部门的联合防控机制,包括查清底数、鼓励城市绿化统筹考虑花粉致敏性影响、开展花粉浓度检测工作等。
或许科技发展能提供更多解决方案。尹佳今年接诊的一名花粉症患者,正是中科院研究植物花粉的专家。柏树是雄树产生花粉,植物学家告诉她,他要挑战这个课题——让几十年的柏树雄树活着但不再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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